郭健坤(華東師范大學政治學系,上海 200241)
西方民主理論的歷史演進——以公民參與為線索
郭健坤
(華東師范大學政治學系,上海200241)
摘要:公民參與是現代民主政治的一項核心議題。直接民主、代議制民主、精英民主、參與式民主、強勢民主和協商民主等西方理論流派都圍繞公民參與進行過深入的探討,或為其辯護,或展開批評,形成了豐富的內容。因此,以公民參與為線索,可以對西方民主理論發展史作一個簡單的梳理。需要說明的是,西方對“民主”議題的研究可謂汗牛充棟,有過重要貢獻的民主理論家亦不在少數,限于文章篇幅難以詳述,故只涉及一些比較有代表性的觀點。
關鍵詞:公民參與;民主理論;歷史
中圖分類號:D0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64X(2015)05-0088-02
作者簡介:郭健坤(1993-),男,安徽肥西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政治學理論。
西方民主理論流派眾多,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形成了豐富的內容。不同流派的民主理論有些是相對獨立甚至對立的,如直接民主和代議制民主;有些是一脈相承、互為補充的,后一種理論是對前一種理論的進一步完善,如參與式民主和協商民主;還有些則是彼此包容、相互印證的,內容上差異不大,只是關注的重點或分類的標準不同而已,如代議制民主和精英民主。公民參與是現代民主政治的基礎和核心命題,受到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它指的是在一定的政治體系中,非職業政治性的公民個人或組織為表達和實現利益訴求,通過各種渠道和方法影響政治體制的運行、公共政策的制定與實施、政府行為、公務人員的產生與配置等來參與公共政治生活。公民參與作為實現民主的一種重要途徑,自產生以來就與民主理論和實踐的發展歷史交織在一起。在本文中,筆者試圖以公民參與為線索,對西方民主理論的歷史演進作一個簡單的梳理。
早在古希臘時期,雅典城邦的直接民主就已體現出公民參與的思想——全體公民通過參加公民大會以公開討論和投票表決的方式直接決定城邦的公共事務。公民還可以通過抽簽的方式自愿擔任公職來參與城邦公共事務的管理。因此,與由單個人掌權的君主制和少數人掌權的貴族制不同,這種直接民主是由全體人民掌握國家權力的,而且是直接掌握。但是,實行這種直接民主必須嚴格滿足兩個條件:一是奴隸制。奴隸制的存在使得雅典的公民不需要自己勞動來維持生計,他們只需要占有生產資料和勞動者——奴隸,所有的生產活動都由奴隸完成,這使雅典的公民能在保證生存的情況下有足夠的閑暇和物質投入參與城邦公共事務的決策,奠定了公民參與的基礎。二是小國寡民的城邦制。城邦是一個具有特殊地理和人口條件的政治共同體,面積比較小,人口也不多。城邦面積太大,不利于管理和維系,容易導致不穩定甚至解體;人口太多,超過了一定數量,也無法保證所有公民的參與。此外,雅典的政治體制以全體性、參與性、協商性和嚴格的公民身份為標志,具有一定程度的排他性。按規定,只有年過20歲的雅典成年男性擁有公民身份,才有資格參加公民大會和擔任公職。外邦人、婦女和奴隸都不是公民,不享有任何政治權利,因而也不能參與討論和決定城邦公共事務。換言之,公民人數只占雅典人口總數很小的比例,大部分人都被排斥在政治體制之外,從這個意義上可以說,雅典城邦的“直接民主”是一種“有限民主”。
18世紀法國啟蒙思想家盧梭是倡導直接民主的代表人物之一,他以決策過程中每個公民的個人參與為基礎,構建起自己的政治理論。盧梭系統地論述了民主和公民參與的關系,認為“參與不僅僅是一套民主制度安排中的保護性附屬物,它也對參與者產生一種心理效應,能夠確保在政治制度運行和在這種制度下互動的個人的心理品質和態度之間具有持續的關聯性”[1]。盧梭從“人民主權”論出發,認為公民參與是實現人民主權的本質要求,沒有公民參與,人民主權就無從談起,民主政治就難以維系。但是,盧梭主張的這種直接民主受時間、空間、人口等諸多條件的嚴格限制,難以適用于幅員遼闊、人口眾多的國家。
鑒于直接民主在實踐中的局限性,19世紀英國政治思想家密爾在其著作《代議制政府》中指出,“在面積和人口超過一個小市鎮的社會里除公共事務的某些極次要的部分外,所有的人親自參加公共事務是不可能的”[2]55。他這里所謂的“小市鎮”同雅典城邦式的“袖珍小國”類似,密爾據此得出結論:“一個完善政府的理想類型一定是代議制政府了。”[2]43在代議制下,全體人民始終享有國家主權,他們通過一定程序選舉產生代表,并將國家權力委托給代表來行使。可以看出,代議制民主具有間接性和有限性,間接性指的是人民通過代表間接行使權力,有限性指的是人民對國家政治的參與不是全面性和經常性的。在密爾看來,只有全體人民都參加的政府,才能最大程度地滿足社會要求,這也是最好的政府形式。但由于在幅員遼闊、人口眾多的現代國家,不可能所有人都親自參與公共事務,只好退而求其次,把代議制政府作為理想類型。值得一提的是,密爾的代議制民主理論并不排斥代表以外的其他公民的參與;相反,他還特別強調了全體人民對代議制政府的最高支配權,認為每個公民都對權力行使有發言權甚至應該親自擔任公職來參與公共事務。密爾在某種程度上繼承和深化了盧梭的觀點,不同之處在于,盧梭的“參與”是對決策過程的參與,是一種制度層面的直接參與;而密爾的“參與”是建立在代議制框架下的參與,是一種基層地方領域的大眾參與,雖然他并不否認決策也要反映大眾的訴求,但這些訴求往往由人民的代表提出。
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代議制被證明確實是一種最好的民主形式,顯示出巨大的優越性,然而它的缺陷也在實踐中逐漸暴露了出來。首先,代議制民主弱化了公民的直接參與,認為普通大眾軟弱無能,在政治生活中被動且冷漠,易受強烈的情感沖動支配和外部勢力的左右,因而無法對政策議題作出理性的判斷和獨立的決定。“典型的公民一旦進入政治領域,他的精神狀態就跌落到較低水平上。他會毫不猶豫地承認,他辯論和分析的方法是幼稚的,局限于他實際利益的范圍。他又成為原始人了。他的思想變得易于引起聯想和充滿感情。”“即使沒有試圖影響他的政治集團,典
型公民在政治問題上往往會聽任超理性或不合理的偏見和沖動的擺布。”[3]386于是需要那些訓練有素的政治精英代表他們來進行決策,代議制民主逐漸演變成精英民主——政治精英競爭獲取權力和由公民投票選舉政治領袖。議會(國會)蛻變成職業政治家集團爭奪各自利益的“角斗場”,占多數的普通人民大眾的根本利益由于被排斥在議會之外而得不到真實和及時的反映,形成了“社會內部的一個黑洞”[4]。其次,代議機關的職能主要是立法和決定國家重大事項,這是一種宏觀層面的參與;在微觀層面,涉及公民切身利益時,很難直接回應公民個人的訴求。再次,代議機關作決策通常實行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當代議機關的人員團體在智力上偏低或出現密爾所說的“階級立法”的時候,容易出現多數人意見壓制少數人意見的局面,形成“多數人的暴政”,少數人的正當利益往往得不到有效的保護。
馬克斯?韋伯是精英民主早期的代表人物,他既強調政治精英在國家政治系統中發揮的作用,又看重公民參與對國家政治生活產生的影響。但是,韋伯認為盧梭說的人民主權不具有可行性,他對人民判斷政治的能力抱有極大的不信任。所以他雖然擁護民主,但卻不認為那種公民親自參與公共事務的直接民主能在現代社會中實現。韋伯倡導的民主是指一種民主機制:“民主并不是那種作為全體公民進一步發展基礎的民主,它至多只能被看作確保政治和國家領袖富有效率的關鍵機制。”[5]同時,精英政治的發展也需要下層民眾的支持和人民大眾的監督。
熊彼特在韋伯的基礎上進一步發展了精英民主理論,對公民參與展開了激烈的批判。他首先對傳統民主的定義——“人民的統治”進行了修正,認為“民主是一種政治方法,即,為達到政治——立法與行政的——決定而作出的某種形式的制度安排”[3]359,“在這種安排中,某些人通過爭取人民選票取得作決定的權力”[3]395-396。顯然,在他眼里,民主不是“人民的統治”,而是“政治精英的統治”,公民參與只體現在公民通過投票選舉出政治領袖,其它任何時候都不需要也不應該有公民參與。其次,熊彼特對傳統公民參與的價值持懷疑態度,認為古典民主理論(直接民主)從人民積極參與公共事務的理念出發建立的“共同福利”和“人民意志”假設是不能成立的。精英民主理論敏銳地察覺和分析了公民參與態度的冷漠、能力的不足以及規模的局限等問題,且不論這些批評是否合理,僅就隨后的歷史發展事實來說,無疑將西方對民主理論的研究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
出于對代議制民主的反思和批判,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參與式民主理論逐漸興起。1960年,美國學者阿諾德?考夫曼最早明確提出“參與民主”的概念,隨后這一概念被廣泛應用于社會各領域;1962年麥克弗森批判自由主義民主已經背離了民主的本質,并提出用參與式民主來進行彌補;1970年美國政治學家卡羅爾?佩特曼的《參與和民主理論》一書出版,標志著參與式民主理論的正式形成。顧名思義,參與式民主理論的重點在參與,其認為公民有權展開公共對話、討論和協商,從而越過議會(國會)直接參與公共事務;而代議制民主的缺陷就在于限制公民參與,這與現代民主政治的精神相背離,會走向精英政治甚至陷入米歇爾斯所說的“寡頭統治鐵律”,并導致公民的政治冷漠。值得一提的是,參與式民主并不是一種全新的民主范式,而是古典民主理論的公民參與傳統在當代的一種復興。它試圖通過創造一套以參與和對話為核心的新的民主機制,來讓公民親身參與到和他們的生活密切相關,并且也是他們最為熟悉和感興趣的領域。從政策議題的確定、議程設置、政策執行、效果反饋到政策調適,都有公民直接的、積極的、充分的參與。
此外,本杰明?巴伯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出版的《強勢民主》一書,對自由主義民主(代議制民主)提出了尖銳的批評。巴伯認為,自由主義民主是一種弱勢民主,其無論是在理論建構還是在認識論上都存在著嚴重缺陷。他指出,弱勢民主其實并不民主,其通過代議制將公民的參與僅限于選舉期間進行投票,實質上是將公民排斥在政治體系之外,這會導致公民的政治冷漠甚至極權主義。巴伯由此提出了改革方案,即強勢民主——參與式民主的一種獨特模式。“它依賴于一種自治的公民共同體的理念,使公民聯合起來的不是同質的利益而是公民教育,使其公民的共同目的和互助行動成為可能的不是他們的利他主義和其他美好的性格而是他們的公民態度和參與制度。”[6]弱勢民主強調自由、個人權利和精英政治,而強勢民主則強調民主、公民共同體和參與,二者互為補充,之間存在一定的張力。
協商民主理論始現于20世紀80年代,是參與式民主理論在更深層次的發展。“協商民主是這樣一種觀念:合法的立法必須源自公民的公共協商。作為對民主的規范描述,協商民主喚起了理性立法、參與政治和公民自治的理想。”[7]參與式民主的一個重要不足之處在于只關注公民參與的廣度和范圍,卻未對公民參與的過程作進一步闡述,而協商民主不僅認為要將公民參與擴大到更廣泛的領域,還深入探討了如何在這些領域實施公民參與的問題,提高了公民參與的深度和品質。協商民主理論主張“在多元社會現實的背景下,通過真誠理性的討論,在公民溝通、交流、表達、妥協的基礎上,就決策和立法達成共識。其核心要素是協商與共識,有理性的、有質量的決策。”[8]
綜上,公民參與是民主理論和實踐的產物,并在歷史的長河中為人們普遍接受。它根植于主權在民的民主思想,借助最初直接民主的形式體現出來,后經代議制民主、參與式民主和協商民主等得到進一步的發展。在現代語境下,公民參與主要指的是政府通過把直接或間接地接受公民委托而行使的部分權力“還政于民”,來彌補代議制民主的不足,促進政府和公民的良性互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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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美]本杰明?巴伯.強勢民主[M].彭斌,吳潤洲,譯.吉林∶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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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蔡定劍.公眾參與,一種新式民主的理論與實踐.中國選舉與治理網,2011-0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