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達
警鐘長鳴
對于深圳市委原常委、政法委書記蔣尊玉的違法違紀行為,2013年8月省紀委曾調查了一段時間,但那時并沒有對他‘雙規,大家都以為他沒事了。沒想到2014年10月紀檢檢察部門殺了個“回馬槍”。經過四個多月的“鏖戰”,由廣東省紀委、省檢察院、省公安廳與廣州市檢察院共同成立的專案組將蔣尊玉這一“硬骨頭”拿下。經查,全案涉公職人員、私企老板97人,移交司法機關處理17人,涉案金額2.5億多元。
“能官”書記遭到畫家實名舉報
2009年10月24日,深圳龍崗區政府大會堂座無虛席,會場上人們壓低聲音悄悄地議論著,都在等待一項重大消息的宣布。10分鐘后,隨著一紙人事任命的宣讀,時年52歲的蔣尊玉被推至一區掌舵者之位。會場一陣騷動,坐在主席臺上的蔣尊玉臉露得意神色,渾身上下充滿著自豪與興奮。
在寸金寸土的深圳,城市發展不斷外拓,而區位優勢凸顯、土地供應充足的龍崗無疑成為后起之秀。如何在世界大學生運動會舉辦前加速城市更新,使龍崗的面貌脫胎換骨,春風得意的蔣尊玉躊躇滿志,欲在這片冒著騰騰熱氣的土地上甩開膀子、大干一場。
“強勢”“能人”“有魄力”這樣的標簽,曾經一度貼附在蔣尊玉身上。軍人出身的蔣尊玉像是一個“沒文化的大老粗”,做事風格粗暴、霸道。但也有人說他膽大能干,很有魄力,也很會與領導拉關系。
為了“趕超”發展,蔣尊玉開會時經常爆粗罵人,對于阻礙工作推進的下屬,他毫不留情。在主政龍崗期間,強勢推行舊城改造工作,常親赴項目建設一線指揮工作。無論是在舊城改造工程中協調開發商和當地村社的利益分配,還是不遺余力地推進深惠路改名為“龍崗大道”,抑或是一手操刀“華為科技城”的造城藍圖,都顯示出蔣的蓬勃野心與充足干勁。然而,置于全面依法治國的視角之下,蔣的工作方式卻備受爭議。
深圳龍崗區大芬村的畫家們就一直在舉報蔣尊玉。大芬村的畫家陳浩東在舉報材料中稱,龍崗區委書記蔣尊玉為利用文化產業斂財,連續多次刻意打壓大芬原有油畫企業,并親自指示驅趕大芬油畫廣場商戶,致使一大批油畫企業被迫相繼倒閉,關停及搬遷。“他主政龍崗區的這幾年,大芬油畫行業遭遇了有史以來最黑暗的時期,好不容易占領的外貿市場全部失去。”
辦理蔣尊玉案專案組的成員表示,能干雖然是一個好干部的必要因素,但很多“能吏”往往剛愎自用、狂妄自大,掌權后經不起誘惑,而且自信度過高,最后導致倒向罪惡。蔣尊玉正是這樣一類的干部。蔣曾經的幾位下屬私下里議論:“他后來居然當了政法委書記,是一個極大的諷刺。這樣一個官員全無法律意識,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在深圳這樣一個重視法治環境的城市尤其不適合。”
“五毒俱全”貪官
蔣尊玉從到改革開放之都深圳任一般干部,再到政績耀眼、仕途順遂的正廳級領導,他的連跳式經歷不知令多少同鄉和戰友為之眼紅。當年“踏踏實實做事、干干凈凈做人”的任職承諾也曾得到過坊間的一些良好口碑。然而,在反腐敗斗爭的高壓態勢和強大震懾下,已深陷腐敗泥潭的蔣尊玉仍我行我素,成為“十八大后仍不收斂、不收手”的又一例腐敗標本。深圳城市建設的突飛猛進為他的腐敗墮落提供了發酵的土壤,而地位提高、權力坐大,造就出蔣尊玉這樣一個“經不起誘惑,自信度過高”的巨貪。
聯合專案組查處后認為,蔣尊玉不講黨性、不講原則;他不僅近乎瘋狂地收受私企老板輸送的巨額利益,單筆收受的款項超過500萬元,還隱瞞“裸官”身份,搞假離婚;使用公款送禮,在私企老板的安排下多次嫖娼、參與賭博;與多名女性通奸。他被辦案人員形容為一個“五毒俱全”的官員。
蔣尊玉的違法違紀行為,大多圍繞龍崗區土地與三舊改造展開,還有大運會工程。據蔣尊玉交代,在深圳某綠化工程企業上市后,為使龍崗的后續發展更有后勁,鼓勵全市上市公司的總部進入龍崗,凡遷入龍崗的給總部辦公用地一塊。后來有企業爭取到一塊1萬平方米的總部用地,為了感激他,該企業老板就開始向蔣尊玉輸送利益。
當時,身居龍崗區委書記要職的蔣尊玉,雖然對更高更大的權位有著不竭的向往,但他感到自己已經是50多歲的人了,估計也快走到了仕途的頂峰。而就在此時,一些地產商、建筑老板、下屬同僚道喜的宴請一個接一個,蔣尊玉樂此不疲。他由此闖入一眾社會老板布設的“圍獵圈”,步步驚心。而蔣的前任余偉良,就曾深陷于此。
江湖氣息濃郁的腐敗同盟
專案組查明,蔣尊玉與這些私企老板不僅稱兄道弟、勾肩搭背,更發展到了親密無間、水乳交融的地步,形成了江湖氣息濃郁的圈子文化。與這些人交往,蔣尊玉從不講原則,更多的是市井、江湖里的“哥們義氣”。
工作之外,蔣尊玉與他們打高爾夫、打牌斗地主,享受著被人以“老板”“大哥”“領導”相稱的權力快感。在蔣外出開會期間,這些社會老板成群結隊、鞍前馬后,甘當奴才、為其打點,甚至多次替蔣安排嫖娼。除此以外,他們還以與蔣尊玉賭博、代其理財為由間接行賄,進行隱秘的利益輸送。對于權錢交易,蔣尊玉因人而異,對有的個私老板并不急于兌現、雁過拔毛,而是將權力逐漸向時間尋租和擴張。蔣尊玉曾透露,退休后自己將下海經商。而他在為官時埋下的利益“暗樁”,正是為其今后闖蕩商海鋪設道路。
在蔣尊玉的老板“朋友圈”中,深圳某高爾夫球娛樂有限公司董事長李平(化名)無疑排在“心腹”之首。蔣與李同是轉業干部,有30多年的交情,更以結干親的方式鞏固了這條摻和著利益的“情感鏈”。李平利用蔣的影響力幫人辦事、找人“借錢”、為利益往來牽線搭橋。尤其是在蔣與其老婆關系出現裂縫之后,蔣對李更加信任,視其為自己“唯一的朋友”。蔣尊玉把李異化為自己的代理人以及“地下組織部長”,別人通過李平來找蔣尊玉得到提拔。甚至連情婦墮胎這么私密的事情蔣也交由李來安排。
在擔任龍崗區委書記、市政法委書記期間,蔣尊玉利用其職務便利,為李平在參與龍崗區坂田街道舊改項目、“華為科技城”的造城等事情上提供幫助。與此同時,蔣尊玉也多次收受李平錢物。李在臺前牽線搭橋,蔣在幕后暗中操縱,盟友關系看似堅不可摧。然而,隨著一方的潰敗,這個腐敗同盟也徹底瓦解。
生活荒淫無度
2010年6月的一天,在一家建筑公司老總趙某的宴請上,蔣尊玉被特意安排坐在他身邊為他服務的公關經理謝成芳(化名)深深地迷住了,修長的身材、白皙的皮膚、標志的臉蛋,加上含情脈脈的眼神,令蔣尊玉渾身燥熱。心猿意馬的蔣尊玉在隨后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里,頻頻約謝成芳吃飯、喝咖啡、打高爾夫,很快就將她追到了手。美女情婦是需要重金包養的,需要豪宅、名車,需要高檔服裝、化妝品、首飾,這些都得花錢,蔣尊玉靠工薪積攢的那點積蓄根本支撐不了多久,必須不斷補充“錢袋子”。
辦案人員披露,蔣尊玉養的情婦遠遠不止謝成芳一個。為了維持他的情婦攤子,蔣尊玉需要大筆金錢。并且情婦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她們相互攀比、爭寵,稍不如意,就大發脾氣鬧事。為了滿足情婦們的需求,蔣尊玉只好盡可能利用職務之便收受賄賂。這一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2012年,蔣單筆收受的款項幾乎都超過500萬元。轄區內的一家公司上市,蔣尊玉利用手中的權力,拿到了大量的原始股,在該公司上市后套現,他輕松地賺取了一個多億。
蔣尊玉自己也越來越貪圖享受,越來越愛財。他認為“自己能力不差,辛勤工作的人也應該有錢”。他曾對幾位“心腹”老板感慨,人生苦短啊,自己該到盡情享受世間美好生活的時候了。
“偌大的一間豪宅里,卻遍尋不見一本書。”這是專案組對蔣尊玉印象最深的一點。在辦案人員對其住所進行搜查時發現,作為一名正廳級領導干部,蔣尊玉家中書柜里擺放的不是書籍,而全是名貴的煙酒、玉器、古董、字畫等,放在床頭的唯一一本書刊還是“少兒不宜”的讀物,甚至還布置了一間佛堂,供奉著十幾尊佛像。這樣的怪狀令人驚訝也讓人唏噓。后據檢察機關查明,蔣尊玉名下擁有42套住房,存款和投資股票的資金有1億多元,巨額資產來源不明。
如此恣行無忌,令人震驚不已。不僅如此,蔣尊玉還自作聰明,搞攻守同盟、對抗組織調查。他與李平等老板密謀串供,偽造證據,對抗調查。然而,“努力”終徒勞,他的“小算盤”不過是掩耳盜鈴、作繭自縛,最后都被專案組一一拆穿。
“全家腐”到“全家覆”的驚悚
2015年4月初,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黨組成員、副院長黃常青因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調查。辦案人員說,作為蔣尊玉的親家,黃常青是因蔣案被牽出的另一只“老虎”。
至此,蔣尊玉的老婆、女兒、女婿、親家,甚至老婆的妹妹、女婿的舅舅,都悉數“淪陷”。以蔣為軸心,家庭成員或多或少、或深或淺地深陷其中,扮演起操盤手、權力掮客以及贓款接收者的角色,家族蛻變為親情捆綁下的腐敗斂財共同體。辦案人員感慨,是“五毒”書記蔣尊玉導演了全家腐。
蔣的妻子李某在上世紀90年代初通過其妹妹的名義成立了做房地產項目咨詢的“皮包公司”,利用蔣尊玉在深圳市規劃國土委任市場處處長的職務便利,以介紹地塊轉讓、提供信息咨詢等名目收取眾多房地產開發商變相提供的利益。隨著蔣尊玉職務的提升,李某的胃口與野心越來越大,她甚至背著丈夫坐收私企老板的巨額“納貢”,恬不知恥地伸手索賄。
自恃“靠山”過硬的李某極度囂張,在多名社會老板眼里,她“貪婪、直接、素質低”,甚至當面羞辱香港某房地產老板郭某某“豬狗不如”。有趣的是,李某稱:由于丈夫養情婦、受賄撈錢,她也不甘心落后。夫妻倆來了個“比翼雙飛”。對此,蔣尊玉則聽之任之,當招來外界非議時,他卻利用政治手腕將其輕松化解。
2011年深圳市要主辦第26屆世界大學生夏季運動會,主場館、大運村都設在龍崗區,一半以上的賽事在龍崗舉行,為此,龍崗區要啟動大量基礎設施建設。李某為搶抓機遇斂財,成立了一家公司,用于承建大運會基礎設施項目。在大運會項目中,由龍崗區主導的、蔣尊玉能說了算的大小工程涉及金額有20多個億。“小到超市,大到城市綠化,基本上不經他允許是進不去的。”“大運會工程里可操作的空間太大了,那個時候,幾乎每一天,蔣尊玉的辦公室,都是一屋子的人等著他簽字。”由此,蔣尊玉的妻子李某確實沾了不少“油水”。
隨著舉報問題的增多,再加上中央巡視組到深圳巡視后,蔣尊玉擔心自己的丑行即將敗露,一時間如熱鍋上的螞蟻。2013年2月,蔣尊玉與妻子李某協議離婚,并在當地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在法律上,兩人徹底撇清了夫妻關系,但實際上,根據專案組后來的搜查以及對蔣尊玉本人的交代,“離婚”后蔣尊玉和妻子仍同住一起,從未給他人或者子女提起過夫妻二人離婚的事情,試圖以此來躲避組織的調查。
而蔣尊玉的女兒,也同樣生活在父親的“光環”下,是附著于其腐敗鏈條之上的“寄生蟲”。她出國留學、香港購物、外出旅游的費用均由私企老板提供,結婚時亦大肆收受私企老板奉上的金錢和保時捷跑車、金條、鉆石首飾等貴重物品。更甚的是,蔣的女婿黃某伙同其舅舅曾某某,通過蔣尊玉打招呼,使私企老板張某某在龍崗區南嶺村的兩棟400多套違建房免于被區政府拆除,得以順利建成并銷售獲利。黃某、曾某某一次性收受張某某所送72套房產,面積共計6000平方米,折合人民幣3000多萬元。
蔣尊玉家庭的“全家腐”讓社會十分震驚,變味的“小家庭”無疑是他走向墮落的重要推手。蔣尊玉在懺悔書中寫道:“疏于對家庭成員的要求和管理,他們的違紀違法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也是自己犯罪墮落的重要原因。”
對于妻子李某,蔣尊玉承認對其錯誤行為“有所耳聞,我也說過她,但她不聽,就吵,后來我也就不說了,使她在社會上更加我行我素”。而對于女兒蔣某,蔣尊玉坦言深有愧意:“作為父親,本應該好好教育女兒,言傳身教的幫助女兒走向這個社會,但由于整天出入于朋友圈內,與女兒很少溝通,使她在無知的情況下,也犯了一些不該犯的錯誤。”
“人生在世,最為寶貴的應是‘身安為富、道德為貴和康寧無價。”六年前,龍崗區原區委書記余偉良將這句話送給了坐于臺下的干部。只可惜,無論是余偉良本人,還是繼任者蔣尊玉,都與這份“寶貴”無緣。蔣尊玉自感犯下了大罪重罪,他悲嘆將面臨接受為此而付出慘痛代價……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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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尊玉的自我懺悔
這幾年,是我違紀犯科的恥辱之年,也是我人生歷程的悲哀之年。我在權色誘惑下難以自持,變的貪婪、變得庸俗、變的利欲熏心,在葬送個人聲名的同時,又落得家人親朋陷囹圄的悲慘下場。
這些年,我荒廢了讀書學習。平時從不學法律,也不看書,把黨性修養、宗旨觀念拋到九霄云外,這樣讓自己的心智就出現紊亂,思想拋了錨,行動也迷失正確的方向,原本可以成功的人生卻走上不歸路。當看到一個個老板花天酒地,逍遙享樂,自己的心總感到癢癢的。常有一種失落感,總認為自己能力強,能干事,也該好好享受一下,于是躍躍欲試。忘記了自己是一名黨的領導干部。而當老板們吹捧我是強人,能官,就洋洋得意,自覺而不自覺地接受他們的媚態、進貢和一次次的安排。貪婪的閘口一旦打開便一發不可收拾,越陷越深。最終,我被所謂的老板“朋友”用轎子抬著送上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