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婷婷
提起北京的傳統工藝美術,諸如景泰藍、京繡、風箏、面塑等具有濃郁“京味兒”的傳統手工藝會首先被人們津津樂道,而像“兔兒爺”、“毛猴兒”這樣在老北京流傳的民間玩具還因其喜慶吉祥的寓意、栩栩如生的形象而家喻戶曉。在北京地區甚至還以其為原型派生出了不少詼諧傳神的民間謁語,足以看出傳統工藝美術在北京地域文化中的重要地位。近來,由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的《百年京作——20世紀北京傳統工藝美術的傳承與保護》(以下簡稱《百年京作》)一書就將底蘊深厚的北京“老手藝”重新搬上了當代的舞臺。然而不同于從原料、制作方法、藝術特色等常見角度對傳統手工藝進行介紹的書籍,該書以20世紀北京傳統手工藝的發展變革為線索,并著重把技藝的“傳承與保護”作為全書的論述主線,客觀而真實地記錄下了百年間北京傳統工藝美術的興衰起伏。
《百年京作》全書分為十五章,首章初步厘清了20世紀北京傳統工藝美術的發展歷程,尾章介紹了20世紀北京傳統工藝的美術教育情況,第二章至第十四章為全書的主體部分,對包括象牙雕刻、玉器等在內的17項北京傳統工藝美術的代表性品種從行業概況、傳承、保護三個方面進行論述,并將技藝的傳承與保護作為全書的核心議題。正如編者在開篇提到的那樣,雖然北京傳統工藝美術在20世紀經歷了“承襲期、拓展期、衰敗期、復興期、嬗變期、擴張期、轉型期”七個不同的發展階段,歷經了戰爭、政治、思想觀念及生產生活方式變遷的洗禮,但北京傳統工藝美術的發展面貌卻一直在不斷豐富,無論在順境還是逆境中,其傳承與發展始終未斷,綿延至今。因此,了解20世紀北京傳統工藝美術的傳承狀況與發展規律,總結其經驗教訓,并對其進行專題性梳理和歸納是十分必要的。
在傳承部分,該書論述了北京傳統工藝美術對古代工藝的繼承,同時又對其在原有基礎上實現的改革和創新加以探索,還關注了其在百年間傳承方式的發展變化。從多方面人手,盡可能全面地呈現了20世紀北京傳統工藝美術的發展歷程。
在論述對古代工藝的傳承上,該書既選取了玉器、牙雕、雕漆、景泰藍、金銀花絲鑲嵌等宮廷工藝,又涵蓋了深受百姓喜愛的風箏、泥塑、面塑、鬃人等北京地區民間工藝,同時還將對在宮廷工藝和民間工藝中均占有重要地位的刺繡、地毯、料器、骨雕、絨花等工藝加以分析。雖在對古代工藝美術類型的劃分上,可以根據受眾與服務對象的不同,概括為上述幾種類型,但在實際論述其流傳過程時卻并非易事。因為在歷史的發展中這三種類型的傳統工藝曾相互穿插交匯,呈現出錯綜復雜的文化現象,因而并不能將其簡單分成三條孤立的線索。令人欣慰的是,通過閱讀可以發現,作者在撰寫過程中不僅有大量可靠的古代文獻作為支撐,還通過調研北京琺瑯廠、玉器一廠、玉器二廠、象牙雕刻廠、金漆鑲嵌廠,采訪米振雄、張同祿、霍鐵輝等工藝美術大師掌握了豐富的一手資料,而且還能本著縱橫兼顧的原則,有理有據地論證了近現代北京傳統工藝對古代工藝在品類、技藝、藝術特色等方面的繼承與發展始終遵循三條線索的發展規律,并緊扣其發展脈絡。這些著實令人信服。
除了對古代工藝的傳承的介紹,《百年京作》一書還關注北京各工藝美術品種在不同歷史階段對自身工藝所進行的探索和改進。如在介紹牙雕工藝時,指出牙雕藝人楊士惠曾帶領其設計團隊,在借鑒玉雕活鏈技藝的基礎上創作出牙雕“鏈子活”:在介紹玉器工藝時,提到北京玉器老藝人王仲元在20世紀70年代創造出“圓鏈雙鏈法”,又相繼推出《鏈子花籃》《花籃鏈瓶》等技藝超群的玉器作品……可以說正是發展和創新才使得北京傳統工藝美術能夠在千百年的發展中始終保持旺盛生命力。同時,對于前人創新成果的總結也激勵著當今北京傳統工藝行業進行不斷的探索鉆研,在未來的發展中呈現出嶄新的北京風采。
在對北京工藝美術本身關注的基礎上,該書還對百年間北京工美的傳承方式進行了深入地探究并做出了理論性的歸納,這在以往的研究成果中是極為少見的,也是該書較為重要的貢獻。作者指出20世紀北京傳統工藝美術在社會變革、思想觀念、生產方式、生活方式等多方面因素影響下,出現了“傳族式、作坊式、企業式、學校式”四種不同的傳承方式,實現了由傳統向現代的過渡。此外,在著作結語部分,作者還客觀地指出了北京傳統工藝美術在傳承方面存在的諸多亟待解決的問題,如“重工巧,輕藝匠”,“重形式,輕內蘊”,“設計觀念滯后,精英意識缺失”等。可見《百年京作》通過對20世紀北京傳統工藝技藝傳承、藝術傳承等方面的歸納梳理,將其在20世紀百年間的傳承和發展過程由表及里、由內而外地呈現出來。另外,對于發展中遺存的詬病的指出也無疑為未來北京工藝美術的健康發展減少了阻礙。
在保護部分,該書分別就政府、行業及社會各界有識之士為北京傳統工藝美術所作的保護工作的情況報告進行挖掘、整理。既提到直接保護,也兼及間接保護。如在論述料器工藝的章節中提及料器行業為維持其生存和發展時所采用的“自保”形式:“30年代末期到40年代初期,崇文門外四條內路南119號成立的北京料器業公會,就是協調行業內部事宜、聯合對外的行業自保組織,這積極地促進了北京料器行業的發展。”除了料器部分,在論述其他工藝門類中也提及了為維持自身發展而成立行業協會、行業工會的信息。這種自保方式在今天仍然延續著,在現今北京的復興門內,就有成立的集合了不同工藝門類的“中國工藝美術行業協會”。
除了行業自身的保護措施,《百年京作》中還談及黨和政府在不同時期里對北京傳統工藝美術的支持,許多從未被發掘的珍貴史料也首度呈現。記憶猶新的是在牙雕一章,作者引用了毛主席當時對工藝美術大師楊士惠的評語:“楊士惠是搞象牙雕刻的,實際上他是很高明的藝術家!”簡單的一句話就把黨和國家領導人對于北京牙雕技藝的精湛水平與對牙雕藝人的肯定與推崇表現出來。類似的事例在書中時能看到,又如在地毯一章中,北京地毯總廠地毯圖案設計員薛龍冠曾回憶說,他“當時的工資達到每個月220元,比廠里的黨委書記還多”,說明在北京傳統工藝的發展中,國家對手工藝人在精神上和物質上都給予了雙重肯定。此外,北京傳統工藝美術行業也曾得到郭沫若、費孝通等知名人士的支持,林徽因還曾培養、提攜錢美華、常莎娜等年輕人,與她們一同參與景泰藍設計,共同促進北京工藝美術的發展。
在論述保護部分,作者既注重行業為維護自身發展而采取的保護措施,又強調了政府、國家以及領導人和知名人士對于北京工美發展的支持與幫助,還從保護技藝、注重教育、培養人才、多種方式宣傳等方面將20世紀北京傳統工藝美術的發展與保護過程梳理出來。最為可貴的是,塵封在歷史中的許多片段也得以重現,使得百年技藝的發展與流傳過程變得更為清晰、立體、豐厚而飽滿。可見《百年京作》一書不僅僅是對于技藝本身的描述,更是將技藝放進了整個歷史發展的巨大洪流中,透過技藝的興衰沉浮揭示出一個時代的歷史與社會變遷,讀后發人深思。
筆者雖對該書諸多方面都表示贊賞,但在此仍要指出該書幾處不足之處,以便其日后再版時補充完善。其一是從時間線索上看全書的內容分布,存在前略后詳的問題。在每章資料中,20世紀中后期的內容往往較為翔實且生動,但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歷史脈絡卻略有欠缺,這與檔案史料的缺失有著直接關系。今后若能加強對清末民初時期資料的充實,將會使該書的學術研究價值得到較大的提升。其二是在論述具體的工藝品類上,各章節之間略顯失衡。如玉器、景泰藍、牙雕章節就比金銀花絲鑲嵌、骨雕、地毯等章節要更為全面詳細。這或因某些門類前人可以借鑒資料較少,傳承情況不佳而給著作撰寫帶來了困難,相信隨著新材料的挖掘與對該研究的不斷深入,這些問題將會逐漸得到解決。
在《百年京作》的結題論證會上,首都師范大學李福順教授曾言:“《百年京作》有四功,即總結之功、補缺之功、參謀之功、培養人才之功。”這“四功”極為精準地將該書的學術貢獻傳達出來,它既回顧了北京技藝百年的發展歷史,又憑借其真實的一手資料而彌補了史料空缺。最為重要的是它較為客觀地評判了20世紀北京傳統工藝美術的傳承與保護,指出了影響工藝傳承的問題所在,同時又根據實際情況有針對性地提出了相應解決方案,為未來北京傳統工藝美術提供了參考標準,奠定了人才培養基礎,更在潛移默化中啟示著中國工藝美術的傳承與發展。這也使得《百年京作——20世紀北京傳統工藝美術的傳承與保護》成為了目前所知的20世紀北京傳統工藝美術研究中最為全面、最為翔實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