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露西和小宇

修紅宇

貝多芬說：我情愿寫10000個音符，也不愿寫一個字母。而我，情愿用10000個字，去換貝多芬的一個音符。但我知道，他根本不稀罕。有什么辦法？在偉大的藝術與它謙卑的粉絲之間，就存在著這種不平等。但我依舊虔誠地朝拜著，并且相信：每寫下10000個字，就與音樂圣殿的距離又近了一個音符……

每次聽到美國作曲家史提芬·福斯特創作的這首民謠《我夢見珍妮》，都挺有感觸：不僅心動于“珍妮”那宛若雷諾阿畫筆下林中少女般的迷人韻致，更為歌中所流露出的真摯情感所打動。

珍妮是作曲家的妻子，在一起時他們經常爭吵，終于有一天，珍妮離開了，想念她的福斯特，寫下了這首歌，珍妮聽到后非常感動，回到他的身邊，但很快他們又再一次分手，最終真正離開的人是福斯特：傷心的他于不久后離世，年僅38歲。

雖不至于常常夢見，但我對棕色秀發的珍妮，或者說，對所有出現在一首歌中的女性都充滿了好奇：邁克爾·杰克遜的“比利·金”，羅德·斯圖爾特的“麥琪·梅”，王杰的“安妮”，宋冬野的“董小姐”……原本鮮為人知的她們入歌之后，容顏被旋律渲染著，風姿被節奏強調著，魅力被配器烘托著，經歷被歌詞封存著，——她們寄身于幾分鐘的時間長度之中，不會衰老，永遠年輕。

她們當中最幸運的，應屬“露西”。露西原本是一個四歲的小女孩，一天，小伙伴朱利安畫下了她，那幅畫取名為《天空中戴著鉆石的露西》。后來，朱利安的父親，大名鼎鼎的約翰·列儂，受到這幅畫的啟發，創作出他最為著名的迷幻歌曲《Lucy in the Sky with Dianomds》，露西的名字從此傳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1974年，美國人類學家在埃塞俄比亞發現一具女性骨架化石，因為當時收音機里正在播放披頭士的這首歌，于是這副骨架被命名為“露西”；天文學家在距離地球50光年的人馬座中發現迄今為止人類已知的最大鉆石，他們也將它命名為“露西”……

真實生活中的露西，年紀輕輕便因狼瘡病而去世，長大后也在從事音樂創作的朱利安·列儂得知消息后，特別為她創作發行了一支單曲《Lucy》，他還創建了一個慈善組織，旨在研究治療狼瘡病，單曲的全部收入均捐給了該組織。

短短的一生被兩代父子創作的兩首歌所歌唱著，不幸的露西其實是幸運的：一首頌著她的生，一首嘆著她的死，她在歌聲中獲得了永生。

“歌沒有必要專門為了某個人”，當音樂家柯爾·波特被問及他最好的情歌是不是寫給妻子琳達的時，他這樣回答。寫歌的人雖這樣說，但聽歌的人卻不這樣想，羨慕著珍妮和露西的我，常常哀怨地想：“沒有人寫歌給我”，因為：不夠美麗。真正美麗的女人，會讓歌手在人群中只看一眼便驚為天人，只一眼便分不清眼前和天邊，只一眼便成《傳奇》。

身材也不夠好。伊帕內馬海灘上的那個女高中生，“高挑、古銅色的皮膚”，每天從Veloso小酒吧旁經過，有兩個年輕人凝視著她，沒飲酒亦深深地醉了。即使真實的她只是世俗女人又怎樣？在歌中，她永遠用那桑巴舞一樣的步態，輕搖又慢擺，裊娜在歌者和聽者的心上。

頭發還不夠長。念書時清湯掛面小短發，絲毫不給同桌留下“誰將你的長發盤起”的念想；工作后依然發不過肩，“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別費勁了，我的頭發還不及他的手掌長。沒有長發的女孩，用什么為音樂家編織起靈感的五線譜？看看人家小芳，盡管生在小山村，但因為“辮子粗又長”，就有人把一首歌疊成小紙條，塞到她手中，那歌兒像流淌的小河水，濯洗出一位善良又清澈的美麗姑娘……

不過，真的沒有人寫歌給我嗎？

歌手張震岳搖了搖頭，手指在吉他弦上輕輕滑動，彈唱出了一首《小宇》：“總有些驚奇的際遇，比方說當我遇見你”……

據說，張震岳所寫的每一首好聽的歌背后，都有一位好女孩：為紀念死去的女友叮當，他創作出那首《思念是一種病》；在作客“魯豫有約”時，他坦言這首《小宇》，是寫給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女孩”，因為工作很忙，后來和她分開了。

但我卻固執地相信，這首歌是“寫”給我的。因為，從小到大，一直就被身邊的親朋好友“小宇、小宇”地叫著，并且張震岳所歌唱的，不是“小宇”的美貌、長頭發或是好身材，而是“那雙溫柔剔透的眼睛”，這個我有呀。

“我的愛就像一片云/在你的天空無處停/多渴望化成陣陣的小雨/滋潤你心中的土地”——唱在口中是云一樣的“小宇”，聽在耳中就化作了陣陣的“小雨”，等等，這場景轉化怎么這樣熟悉？如同那一年的那一晚——

大學畢業前夕，宿舍的樓梯上，坐滿了即將各奔東西的小伙子們，離別的酒醉得他們東倒西歪的，他們彼此勾肩搭背地傾訴著離愁，而姑娘們原本滿腔的別緒，生生被他們之間滿滿的基情沖淡了，于是齊齊地趴在高處看。

這時，有人一抬頭發現了我，遂嚷嚷起來：“小宇！小宇！來，唱首歌送給小宇”。

歌聲響起，是《三月里的小雨》：“三月里的小雨，淅瀝瀝瀝，瀝瀝，淅瀝瀝瀝下個不停”，那歌唱得真“淅瀝”，只覺得有誰下一口就會吐出來，但他們堅持著唱完了：“小雨陪伴我，小溪聽我說，可知我滿懷的寂寞”……

唱著唱著，有人喊了一句：“小宇！四年！”——誰喊的呢？是“四年”還是“思念”？記不清了，也不重要了，但此刻想起來，仿佛飄來一陣小雨，輕落在心上……

如果有人曾寫歌給你，或是，曾唱歌給你，無論從前的人生天空多么暗淡，自此之后，它便綴上了一顆燦爛的鉆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