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畫（組詩）

□吳煜

秋至

不像夏天那樣矯健

秋天踱著方步走來

踱一步

玉米黃一壟

踱兩步

高粱紅一片

走累了

就在山坡上歇歇腳

順便環視一下

剛剛刷新的頁面

沒有邊際

秋天的陣容十分壯觀

成片成片的黃與紅

想要解散

只待一聲口令

太陽展開卷尺

一米一米地丈量著尺寸

并把數據輸入公式

田壟仿佛等號

后面是一個立體的秋天

秋色

你從遠方來

路上

把綠投給了郵筒

然后撥動一個號碼

七彩的葉子

如同一封封短信

帶著動聽的鈴聲

瞬間掛滿了山川

或許過于擁擠

稍不小心

一片片令人心疼的顏色

掉進河里

風撒開一張薄薄的網

低頭打撈

越撈水越深

越撈色越濃

無奈

只好站在岸邊

看船只拐進峽谷

望天上大雁兩行

秋水

汛期過后

河水清澈而沉靜

那些盛開的荷花

早已隨風而去

只有殘葉還在打坐

并念叨著一些絮語

鶴鳴漸行漸遠

葦塘里

蘆花心旌搖蕩

幾只麻雀

站在視線上一動不動

平原如一軸泛黃的絹紙

向天邊展開

船已靠岸

樹的倒影在輕輕搖晃

望著墨跡未干的畫

夕陽沾著河水

在秋天的落款處

蓋上一枚紅紅的印章

秋月

經過雨的浸潤

和霜的擦拭

秋天的月亮又大又圓

站在村頭看你

你是一盤石磨

緩緩轉動

把谷物碾碎

就會從磨眼里

漏出滴滴嗒嗒的時光

站在小巷看你

你是老屋的門環

無論多深的夜晚

只要輕輕叩動

母親

就會應聲拉開門閂

站在田間看你

你是一顆飽滿的谷粒

放進水里

就會發出嫩嫩的芽

待明年開春

把你種到地里

秋風

每到九月

你就提著山里紅的燈籠

在田野上行走

到處捕捉斑斕的意象

走著走著

燈籠把稻子照熟了

稻子把谷子染黃了

伴著大豆搖響的彩鈴

一壟一壟的秋天便來了

于是

你打幾個旋兒

院子里就圍幾個糧囤

你吹幾聲口哨

屋檐下就紅幾串辣椒

然后

你悄悄躲進鵲巢

探頭探腦地張望

等待某一天

把雪的大幕拉開

秋鐮

自從合作社的收割機

開進田間

你就一直掛在墻上

一如父親彎下的腰

又如母親舒展的眉

用盡無數塊磨石

刀刃鈍了

生出銹跡斑斑的往事

耗盡幾輩人的力氣

刀把細了

清晰可見

五個深深的指痕

如今

你與鋤頭笸籮掛在一起

像一彎長不滿的月芽

散發著淡淡的光

秋菊

百花盛開的夏天

沒有你的身影

萬物凋零的時候

你悄然開放

無數支細長的花瓣

伸出無數支手臂

或曲或展

或遠或近

挽著柔柔的暖

握著淡淡的香

一陣秋風一場雨

一遍秋霜一層黃

你是舞動人間的

千手觀音嗎

菊

在這秋天的深處

在那高高的山崗

秋葵

在陽光燦爛的中午

我看到一片向日葵

于是想到一幅油畫

以及梵高

油畫上的向日葵

昂著頭

盡情舒展著

金黃色的葉子

大地上的向日葵

低著頭

無數顆飽滿的籽粒

緊緊抱著葵盤

梵高畫的

是夏天法國南部的向日葵

我看到的

是秋天嫩江平原的向日葵

秋紅

或與城樓上的燈籠有關

秋天到處都是紅

柿子胖乎乎的臉蛋是紅的

丹頂鶴頭頂的胎印是紅的

蘋果圓圓的眼睛是紅的

小孩滿月時

腦門上點的點是紅的

田野上

蕓豆被莢捂紅

楓葉被霜打紅

高粱被風吹紅

山楂被雨浸紅

棗紅在馬匹的身上

朱紅在村舍的瓦上

粉紅在少女的裙上

殷紅在升起的旗上

秋天到處都是紅

或與城樓上的燈籠有關

秋牧

把所有的羊

都趕到地里

讓它們在壟溝和壟臺上

平平仄仄地行走

再撿食一遍

那些遺落的糧食

羊一邊低頭尋找

一邊咀嚼著果實的味道

不知不覺

肚子就圓了

步子就慢了

望著遠去的羊群

秋天

用雨洗洗臉

用風梳梳頭

再抹一層晚霞淡淡的胭脂

然后

清清爽爽地站在路口

等待一封來自遠方的信箋

秋雁

你是黑土地研出的墨

被風吹向天空

畫著長長的弧線

一滴一滴

落到宣紙上

于是

江南才有水墨和書畫

以及柔情和浪漫

才有才子佳人

出沒于各個朝代

而北方

滿眼盡是遼闊和豪情

只要你落到

田壟的琴弦上

就會彈出

大片大片的

春之聲夏之曲秋之韻

就會把

音符一樣的玉米大豆高粱

送給江南的才子佳人

秋殤

陽臺上

兩盆即將凋謝的花

被旋風吹在一起

他們相互擁吻

訴說著

從未有過的相聚

風停了

兩盆花

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紅潤的嘴唇

帶著血的痕跡

如果出生在山谷

她們可能永遠相伴

只因來自不同的草本

無法在一個盆里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