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熊芳芳,筆名麥子。“生命語文”首倡者、廣州市作家協會會員。首屆全國中語“十佳教改新星”、首屆“全國文學教育名師”、第三屆“語文報杯”全國青年教師課堂教學大賽全國一等獎第一名得主。已出版專著《生命語文》《語文:生命的、文學的、美學的》《語文不過如此》《高考微作文》等。
就勇敢面對人性這一點來看,《匆匆那年》是一部不錯的電影。
青春的荷爾蒙,釀出醉人的愛情。
但,有醉就有醒,愛情的春醪,怎么可能那么早就定格一個人的命運?
就算曾經為了方茴而跟人大打出手,就算曾經為了跟方茴進同一所大學而放棄了一道13分的大題,進大學后的陳尋,還是忍不住向沈曉棠的光芒靠近。
走了一段星光燦爛、激情飛揚的彎路之后,陳尋發現,方茴才是自己回家的路,在她那里,有小橋流水、鳥語花香。
然而,一切最初的美好都被破碎了。他們彼此不再是對方生命小徑上初次涉足的那一個,晨霧朦朧中的一切會心的甜蜜都被撕裂開來,露出血淋淋的傷口,慘痛而丑陋,讓人無法面對。
后來,方茴去了法國。陳尋年近三十仍孤身一人。最后,在妹妹七七的鏡頭里,方茴站在大橋上,一襲大紅長裙,長發飄飄,向著鏡頭外的陳尋,回首莞爾。這一刻,云淡風輕。
原來生命中的那些傷口,可以在歲月里開出花來。
當初那個被動隱忍的方茴,那個安靜柔弱的方茴,那個純凈善感的方茴,那個丁香一般的方茴,那個曾經遭受命運風吹雨打的方茴,如今依然清新,卻多了一份堅定;依然安靜,卻多了一份自信;依然純凈,卻多了一份勇氣。
這也許比當初就嫁給陳尋還要好。
人性的弱點就像錐子,總會鉆出生活的口袋。藏不住的欲望,刺破了面紗,露出人生的真相。真相帶來傷痛,傷痛帶來成長。人生最可怕的不是挫折與阻礙,而是一帆風順地奔向死亡。正是那些挫折與阻礙,延長了我們的生長期,使我們不至于停留在那個幸福滿足的舒適區,而必須繼續獨自前行,走更遠的路,看更多的風景,成為更好的自己。
聽過王祖藍講自己的戀愛經歷。
他說他跟李亞男2006年就相識并彼此鐘情(當時他在做一個兒童節目的主持人),但彼此都感覺還不是正式交往的時機,就一起去問牧師。牧師建議他們分開40天,單獨去禱告,問上帝的旨意。他們就真的40天不通話,不見面。各自禱告40天之后,彼此還是覺得不是交往的時機。這樣的答案讓王祖藍很痛苦,他問上帝:在遇到她之前,我十年沒有拍拖,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心儀的女孩,為什么不能拍拖?后來,他讀《約伯記》才領悟到,雖然約伯聽不到上帝的聲音,但我們有什么苦,上帝都是知道的。
王祖藍后來從兒童節目主持人轉為演員,又發展成一些大節目的主持人,并漸漸被內地觀眾所熟知。他說,我現在才明白,當年上帝讓我和李亞男分開,是預備了要我在事業上好好地努力。
這樣的阻礙,延長了王祖藍的生長期,讓他的藝術生命能夠充分綻放,讓他成為更好的自己。
沉醉于愛情的春醪,命運過早定格,這不是造物主的心意。
方茴和陳尋,王祖藍和李亞男,區別在于:前者聽任人性的奔涌,最終由生命的自然法則來改變他們的命運;后者聽從上帝的聲音,最終領悟到“我受苦是于我有益”。
受苦是人生的真相。受苦之后的成長,是命運的獎賞。只看見真相的人,會痛苦絕望。能夠在真相以外看到獎賞,才有真正的喜樂和盼望。我們是為愛和美而活的。愛和美,在真相之上。
今年的高考,安徽的作文題好特別。
……通過這臺可以看清納米尺度物體三維結構的顯微鏡,同學們驚奇地發現:原本色彩斑斕的蝴蝶翅膀竟然失去了色彩,顯現出奇妙的凹凸不平的結構。
原來,蝴蝶的翅膀本是無色的,只是因為具有特殊的微觀結構,才會在光線的照射下呈現出繽紛的色彩……
怎樣審題?
一女孩說:透過現象看本質!
我說:平庸!你想告訴讀者什么?色即是空?
集體大笑。
一男孩說:用顯微鏡看蝴蝶的翅膀,是理性的眼光;用肉眼看蝴蝶的翅膀,是感性的眼光。
我大贊:非常好!
理性的眼光看到的是“真”,感性的眼光看到的是“美”。
“真”往往是不可知或不可全知的,就像莊子所說:“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天之蒼青色,究竟是它的本色,還是因為它遠得望不到盡頭而呈現出這種顏色呢?
“美”卻更多地作為一種主觀感受而足可享受并隨處可見:“生活中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
你有能力發現“真”,還是有能力發現“美”?
“你們看見玫瑰就說美麗,看見蛇就說惡心。你們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玫瑰和蛇本是親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們互相轉化,蛇面頰鮮紅,玫瑰鱗片閃閃。你們看見兔子說可愛,看見獅子說可怕。你們不知道暴風雨之夜,它們是如何流血如何相愛。”(三島由紀夫《薩德侯爵夫人》)
你愿意看到“真”,還是愿意看到“美”?
尼采說:“要正確認識世界之存在,只有把它當做一種審美現象。”
他比較了三種人生觀,認為印度的出世和羅馬的極端世俗化均是迷途,只有希臘人的審美化人生才是正道。尼采說:“生命通過藝術而自救。”藝術是“生命最強大的動力”,是“使生命成為可能的偉大手段,求生的偉大誘因,生命的偉大興奮劑”。人生是一個美麗的夢,是一種審美的陶醉。可是,科學卻要戳破這個夢,它讓我們把蝴蝶的翅膀從五彩繽紛看到四大皆空。
回頭再看陳尋和方茴看似錯誤的過往。
不由想起葉芝的句子:“什么時候我們能責備風,就能責備愛……”
那些看似錯誤的過往,焉知不正是一種生命的絕美,不正是生命最強大的動力!
那些愛與痛,或許正是使生命出現一切可能的契機,是求生的偉大誘因,是生命的偉大興奮劑!
一個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保護自己不受一點傷的人,他的生命大致是了無生趣的,他的人生大致是死水無瀾的。
所以當一個學生問張曉風“關懷就容易受傷……那怎么辦”的時候,張曉風忽然笑起來,用幾乎有點促狹的口氣說:“受傷,這種事是有的——但是你要保持一個完完整整不受傷的自己做什么用呢?”
就算愛情的春醪不可能定格一個人的命運,甚至有可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它的芳醇也值得人們沉醉,哪怕只是片刻。
那些青色年華,匆匆逝去,生命本已令人心醉神迷,何況是它清晨最芬芳的時刻呢?
一位女子害羞地問道,
在一片曙色里:
“你清醒時已經輕飄飄,
喝醉酒更當如何顛癡?”
(《尼采全集》第8卷,第366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