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境爭驍

段超

對于軍人，人們喜歡用“硬漢”來形容，而對于從事那些對抗激烈比如拳擊、散打一類的運動員，“硬漢”也往往會變成他們的代名詞，但在籃球比賽里，“硬漢”這個詞無論出現在哪都會有點別扭。橫沖直撞的球員是愣，脾氣火爆不時上演全武行的是痞，而拼得勝利的則謂之神。“強硬”，在NBA里總是一個有點詞不達意的形容。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這卻是一個真實存在于NBA的概念，只是沒人能具體分清或是給出具體解釋。

是擊敗“壞孩子軍團”、高燒不退場的邁克爾·喬丹？還是為阿泰斯特出頭暴揍球迷的斯蒂芬·杰克遜？

外強中干

有時候，也許一句諷刺更能說明問題，也更能代表問題。德隆·威廉姆斯曾在一次訪談里提到過自己反感尼克斯的原因：“紐約人個個都認為自己是硬漢，但事實并非如此，而可笑的是，他們還總是要裝出一副硬漢的模樣。”當然，尼克斯只是一個例子，而這種不能服眾的“假硬漢”在NBA里占很大的比例。

“硬漢”這個詞是NBA球員口中出現頻率頗高的一個詞，而其中所蘊含的意義包括精神層面上的強韌和勇敢，以及形體上的兇悍與頑強。不僅僅是NBA球員，在全美國，這也是一個高頻率出現的詞語，在某種程度上，這暗合了美國移民與拓荒的歷史。

伴隨著海明威等作家在文學作品中反復強化這個已經變為形象的詞匯，“強硬”無疑是美國人極為熱衷的話題。不過，在NBA這樣一個特別存在的環境之下，公開贊賞對手強硬似乎并不符合球員的性格。與之相反，球員們更喜歡評論誰是“假硬漢”。另外，由于籃球是個充斥著激烈對抗的運動，場上會發生爭執幾乎難以避免，所以球員們大多喜歡用爭端發生時的表現來評判某個人是否符合“強硬”這個概念。

舉個例子，“魔獸”霍華德，無疑是擁有著強硬外表的代表人物，然而包括查爾斯·奧克利、加里·佩頓、科比等一眾NBA球員均判定他為“假硬漢”；而凱文·加內特，這個一向給人強硬作風印象的大前鋒，卻在一些媒體的榜單里多次當選“假硬漢”之最的頭銜。就在不久前，熱火隊的老將哈斯勒姆還在一次電臺專訪中嘲諷過KG，稱其是個“不敢揮拳的軟蛋”。還有一貫用摧枯拉朽般扣籃肆虐對手尊嚴的布雷克·格里芬，他居然是美國球迷公認的“假硬漢”，雖然他的暴扣總是帶著一副侵略性十足的模樣，但在被對手惡意放倒之后，格里芬卻從未有過什么強硬的反饋。而在最近，塞爾吉·伊巴卡則被推上了這個熱門議論，盡管多數球迷都會為他冠以“剛果之子”的美名，然而，在馬特·巴恩斯和扎克·蘭多夫看來，伊巴卡不過是個“從小就在族人保護下打球的乖寶寶，來到美國之后才發現還得在球場上裝硬，但這家伙骨子里就是個乖孩子，他裝得累死了。”

一個口口聲聲宣揚強硬精神的聯盟，卻全是些外強中干的軟蛋，NBA里就沒有拳頭嗎？

示弱的意義

身高2.01米，卻擔任前鋒的矮壯派內線特雷沃·布克說，之所以以他這樣的身材還能在禁區里混，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聯盟里都是一些“假硬漢”。“聯盟里大多數人根本不想打架，但在鏡頭前，又都死撐著不想示弱。”布克說道。

現在已經是ESPN評論員的前NBA球星賈倫·羅斯曾說過他在1990年代末，正處在所謂“強硬籃球”時代的那次沖突。那是1999年的圣誕大戰，比賽時他和科特·托馬斯發生了沖突，托馬斯直接用兩記老拳讓羅斯閉了嘴，如果有興趣看看當時的畫面，會發現羅斯基本沒有任何還手的舉動，在被分開后馬上就平靜了下來。但正如布克所說，畢竟那是在鏡頭前，羅斯還是很看重自己的臉面的。“那可是圣誕夜，你穿上了新球鞋新球衣，正想好好表現一番呢。”羅斯說道，“我們當時的對手是尼克斯，你知道的，印第安那和紐約可是一對老冤家了。在一次爭搶籃板之后，科特·托馬斯推了我一把，然后給了我兩拳，但裁判卻沒發現這個。于是，我找他理論，還回推了他一把，然后我就被裁判驅逐出場了。我只想著去避免被聯盟罰款，所以我一直忍著，如果我事先知道自己會因為挨了兩拳而被罰下，那我鐵定會還手打他一頓的。”

事實上，羅斯能不能打回去呢？要知道他身邊可是站著戴爾·戴維斯和安東尼奧·戴維斯這兩個“大殺器”的，一個托馬斯還遠遠不夠吃呢。然而，這就是一個讓“強硬”變得十分尷尬的地方，因為球員們的職業態度使他們并不愿意因為逞英雄而被罰款甚至是禁賽，作為職業球員，他們還是明白自己走進球館是因為什么的。

第二天，托馬斯跟記者說羅斯就是個喜歡裝硬漢的小混混，然而，這也不過是沖突之后遮掩臉面的形式罷了。想必，托馬斯自己也知道在球場上的不冷靜是有悖于自己的職業道德的，畢竟他不是拳擊運動員。而對此，羅斯則有著另外一番解釋：“胡扯，我根本就沒有裝什么強硬，我只是不希望在圣誕節被罰出場而已。”羅斯說，恰恰是因為不愿意被罰出場，不愿意因為某個小事而破壞了大局，所以他在沖突發生時不僅不想還手，反倒在心里還希望隊友能“拉我回去”。事實上，這是一個大家不愿承認但卻普遍存在的現象，當球員們在場上發生沖突時，多數情況下大家并不想去揮拳，反倒會在心里跟隊友默念“拉我回去啊！”

布克說的沒錯，的確聯盟里很多人在裝強硬，不敢揮拳頭。然而，布克所說的只是表面現象，并不全面，也不根本。從羅斯的心理活動上看，這個不敢揮出的拳頭并不是因為懦弱，而是覺得不值。

強硬與瘋狂

硬漢也好，強硬也罷，不過是一個詞語，然而，一個詞語其中所蘊含的意義卻會隨著場景的轉變而發生變化，所以，在NBA里，有些時候“強硬”會被人們混淆成為“瘋狂”。瘋狂意味著什么？在球場上，一個瘋狂的人會隨時隨地展開一場拳腳大戰，如果“瘋狂”真的能代表“強硬”，那么想必只有剛剛退役的斯蒂芬·杰克遜才是最符合硬漢標準的球員。endprint

所以，那些看起來有些懦弱的家伙，在某個層面上似乎又得到了解釋。

加內特的確多次頂著媒體榜單上的“假硬漢”頭銜，然而，在隊友的眼里，他卻是最受愛戴的領袖。的確，加內特會在場上做出一些出格的舉動，當這些出格的舉動引發沖突之后他也的確跑得夠遠，然而，一個本意并非是要挑起斗毆的球員，出格也不過是因為過于投入，在發生沖突時，當然會選擇避免斗毆。加內特的前隊友，“白曼巴”斯卡拉布萊恩如此辯駁人們對于KG的誤解：“他顯然不是故意惹火，他只是投入而已，無比投入。只要站在球場上，他的精神就會變得無比專注。你知道，有的新秀會因為加內特訓練時的緊繃狀態而恐懼，沒錯，他在訓練時也是這樣的。垃圾話也好，所謂骯臟的掩護也罷，那些只是他的把戲，比賽的技巧，一切源于他在乎這比賽。”

2013年時，“魔獸”曾在脫口秀節目《埃倫秀》上向世人解讀過自己的心性：“我從小就喜歡帶著微笑打球，有一次，父親問我，‘你臉上那愚蠢的微笑是怎么回事？我告訴他，‘打球就是快樂的事情，我看到大家都愁容滿面的，所以我想用微笑調劑氣氛。后來，我贏得了比賽，父親對我說‘孩子，笑著打球也挺不錯的。”看見了嗎，霍華德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去扮演什么所謂的硬漢，他從來都是選擇做一個樂天派，當然，他拒絕在印著他被科比暴扣畫面的T恤上簽名是人之常情，再怎樣樂天派也會這樣做。

ESPN解說員杰夫·范甘迪在解讀布雷克·格里芬的球場風格時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他善于扣籃，他具備那樣的天賦。但是，你見過他在扣籃之后會像肖恩·坎普那樣挑釁對手嗎？沒有，他并非要用暴扣侮辱對手，那只是他的打球方式而已。扣籃，然后走人，他的做法完全符合他的家鄉中西部的風格，打球而已。人們對他惡意犯規不過是害怕成為海報上格里芬的背景罷了。”

也許格里芬并沒有想通過進攻裝強硬，當然，對于格里芬的球場表現方式，國王隊的考辛斯曾從另一個方面闡述過格里芬“假硬漢”的根據。“如果你在進攻端打得很殘暴，那至少你在防守端的形象也應該是或多或少相對應的。大家都會看錄像，你看看格里芬，我猜是風吹了他的眼睛，然后風被吹了惡意犯規。”的確，過度熱衷于假摔是格里芬在球員群體中一直評價較低的原因之一。與之相類似的，又讓人不禁想起了勒布朗·詹姆斯。113公斤，2.03米，無與倫比的速度與力量的結合體，足以在攻防兩端通吃的技巧和天賦，按照常理來說，擁有了這些已經完全沒必要假摔了，然而……好在，小皇帝并沒有高調宣稱過自己的硬漢屬性。所以，只是假摔就判定一名球員是假硬漢？摔倒和扣籃是一回事，那都是打球方式的一部分。

硬漢定義

籃球是一項更強調技術的運動項目，而傳統的所謂“硬漢”定義更適合描述拳擊手，當然，即便是弗洛伊德·梅威瑟也不免有人稱其為“假硬漢”，理由只是因為他在拳臺上“跑得太多”。

在籃球的語境之下，真正的強硬意味的應該是如何用比賽來擊潰或還擊對手。似乎沒有誰用“硬漢”兩個字來形容過喬丹，但即便是曾經用陰招無數次將飛人擊倒在地的里克·馬洪、蘭比爾之流也從來沒有質疑過邁克爾·喬丹的強硬程度。

換過腎的阿倫佐·莫寧，文斯·卡特效力籃網時期在他頭上的那記隔扣唯美霸氣，然而，最終那個畫面讓人們記住更多的是什么？恰恰是即便充當背景也要沖上前的莫寧。所以，盡管被隔扣的是他，但人們卻說他是個硬漢；拖著一條腿還堅持罰球的科比，也許會有人說他偏執得令人發狂，然而，當你處在那樣一個位置時，你會有勇氣像他一樣嗎？要知道，在當今聯盟里，有很大一部分球員哪怕是腳趾上稍微有一點淤青也要休戰去做核磁共振的；羅伊，剛剛做完手術一周便火線復出，當然，這種最終導致他職業生涯提前結束的做法并不值得提倡，然而把每一場比賽都當成生涯的最后一場，不放棄任何一次取勝的機會，這種強硬很普遍嗎？

像這些事情，恐怕已經被寫進那些無聊的心靈雞湯里上百遍了，否定虛假強硬也的確不意味著應該將拷問人體生理極限的做法推向神壇，然而，和用拳頭表現強硬相比，類似這樣的事情似乎更符合硬漢的定義。

也許這樣說會有些奇怪，但仔細想想，是不是像德克·諾維茨基、史蒂夫·納什和斯蒂芬·庫里這樣典型的“反強硬型球員”更適合成為球場語境內“強硬”的代表人物呢？他們從來不會表演強硬，當然，遇到沖突他們也會反擊，但卻從不做導火索。假摔、垃圾話也絕對的少之又少，或許，他們更能明白NBA里的“強硬”是什么，球場上的英雄永遠不會用“以拳頭KO對手次數”當作評定標準。

“強硬”、“硬漢”，也許真的不太適合形容NBA球員，不夠充分，也有些詞不達意，更可能讓原意本末倒置。或許，對于那些我們原來會用“硬漢”來稱贊的家伙，是不是以后換成“英雄”這個詞會更合適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