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作人


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歌舞團創作的大型民族歌劇《彝紅》近日晉京,在國家大劇院歌劇院舉行了首演,6月3、4日,兩場演出均獲得了頗高的上座率。觀眾反映熱烈。對其鮮明的民族風格和紅色題材,表示出了極大的興趣和特殊的喜愛。
《彝紅》是一部民族歌劇,它的特點是以民族、民間,民俗為基礎的。由于表現的是中國革命特殊時期,彝漢人民共同團結、為革命事業做出貢獻的壯舉,故該劇真實的故事情節,帶給了人們親切而富有歷史時代感的印象。
《彝紅》講述的是當年紅軍長征經過涼山,與當地彝族人民結下深厚戰斗友情的故事:1935年紅軍長征經過涼山,劉伯承與彝族頭領小葉丹歃血為盟,彝族姑娘妮扎嫫在換童裙(成人禮)的當天從家中出逃,遇見了負傷的紅軍戰士天紅。天紅與彝族青年拉鐵真誠相待,結下了兄弟般的情誼。紅軍建立了一支地方少數民族紅色武裝,留下了一面見證“彝海結盟”的旗幟。在順利通過涼山后,天紅受命留在彝區開展革命工作。5年后,妮扎嫫為追求真愛而逃婚,此時天紅和拉鐵則因相互傳遞消息而雙雙犧牲。妮扎嫫在懸崖邊遇到了攜帶旗幟躲避國民黨追殺的果基夫人(小葉丹夫人),為掩護果基夫人逃脫,妮扎嫫死在了敵人的槍口下。果基夫人最后實現了丈夫對將軍的承諾,1950年,她親手將這面浸染著彝漢人民鮮血的旗幟,交到了解放大涼山的解放軍手中……
對于這個基于真實性的故事,編劇李亭做了充分的調配與戲劇安排,以充滿民俗性和浪漫色彩的“組合創作”,將天紅、拉鐵、妮扎嫫、阿嬤、果基夫人、伊沙果果、烏呷、吉頓等角色進行了穿插性、跳躍性的安排。如此多線索、多層次的劇情結構,使得全劇人物形象鮮活可信,故事情節曲折交錯,并從總體和細節上,加強了歌劇的“戲劇”成分。
眾所周知,一部歌劇的成功,劇本(亦稱腳本)是最基本的,沒有好的劇本,再好的音樂、再好的舞美都無濟于事。歌劇劇本是全劇的戲劇基礎,是構成情節與動力的元素,這一點是至關重要的?!兑图t》的編劇李亭有著很好的戲劇感,她對人物的設置和劇情的發展,都有著符合邏輯的處理,對于整部劇的結構,也有著新穎的創意。依照故事的發展,她將整部歌劇分為上下兩篇(沒有分幕),這就使情節的銜接更為緊湊。總體說來,作為一名國家一級編劇,李亭創作的《彝紅》可謂是當今民族歌劇劇本中的優秀代表。
《彝紅》的音樂創作始終本著一個原則,即民族性、抒情性、可聽性的結合。作曲家劉黨慶有著深厚的民族音樂積累和寫作經驗,他寫的音樂基本上都基于民歌的基礎,聲部也大多局限在高音區,如此這般,《彝紅》的音樂就顯得非常遼遠、舒展、高亢。特別是妮扎嫫的唱段,舒展中夾帶著委婉,甜美中浸透著潤澤,清麗的風格給人們帶來了質樸的感受。
原生態唱法的大量運用,是《彝紅》在音樂創作上的一大特點,這些原生態唱法,給人栩栩如生之感,情感的宣泄及內心的獨白,都顯得純樸、有力、直白。劇中設立的吟唱者角色,其原生態唱、吼、念、做,都非常富有民族特色,而妮扎嫫、阿嬤、拉鐵等人的原生態唱段,亦有著強烈的民俗之風。
重唱是歌劇作品中的重要類型,好的重唱能夠加強人物性格的表現,突出情節發展的脈絡,揭示角色的心理變化,同時也是使歌劇音樂立體化的具體手段?!兑图t》中有不少重唱段落,例如女聲三重唱(妮扎嫫、伊沙果果、烏呷),男聲二重唱(天紅、拉鐵)等。這些重唱寫得并不復雜,有些嚴格來說還不是真正的聲部獨立組合,但這些重唱在劇中卻起到了明顯的作用。尤其是女聲三重唱的和聲。非常和諧的和聲音準使人感覺到純潔至極的民俗原生態。
有人說,中國歌劇不應像西方歌劇那樣搞宣敘調,要摒棄那些“洋腔洋調”的玩意兒,對此我不能同意。宣敘調是歌劇中的重要銜接部分,是語言音樂化的一種體現。如果中國歌劇都取消了宣敘調,豈不是每部歌劇都成了歌曲聯唱?這是一種將歌劇藝術淺薄化的觀點。
然而《彝紅》則不同,它是典型的“說唱式”歌劇,其中代替宣敘調的是道白。但是,這種道白加唱的方式,對于民族歌劇來說恰好是合適的表現手段(國外也有加道白的民族歌劇)。因為民族歌劇,特別是少數民族歌劇,它們在音樂的表現和戲劇的展開上與傳統的正歌劇截然不同,假若硬將西洋宣敘調和詠嘆調強加給它,那寫出的一定是一部失去民俗民風的怪作品。
對于現代舞臺藝術來說,舞美所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大?!兑图t》的舞美設計有想象、有“味道”,而民族主義、浪漫主義、現代主義手法的結合,使其舞臺效果具有豐富的色彩變化和立體感覺。舞臺中央立起的道具大樹所起的作用頗有靈性,它為妮扎嫫和天紅的情感牽線搭橋,可謂是名副其實的植物“月老”。此外,臺上各種石階的設置也很合理,而妮扎嫫手中最后墜落的“雨傘”(之后天幕上打出的數十把黃色雨傘),則給人們帶來了充滿浪漫色彩的想象力。
《彝紅》的演員表演也是令人滿意的。據了解,此次來京的演員都是年輕的“生力軍”。很多人甚至是第一次涉足表演(飾演拉鐵的演員原是一位教師),但卻能唱、演得如此精彩,足以見得涼山地區歌舞團是多么有魄力,多么有決心,同時也見證了彝族地區“歌舞之鄉”的美譽。
本次《彝紅》晉京演出,形式上的最大變化是采用了現場交響樂團演奏。涼山交響樂團雖是一支新軍,但卻有一個好指揮唐青石。這個樂團的表現令人吃驚,現場的效果完全不亞于高水平的地方樂團。他們當晚的演奏不溫不火,不壓唱,不喧賓奪主,給人們帶來了經驗頗豐的印象。而正是因為采用了他們的現場演奏,才擺脫了該劇原本在音響方面的巨大缺點,使去年在武漢演出時“卡拉oK”歌廳般的音響效果(放錄音)得到了根本改變。
此外,這次的《彝紅》,在舞臺形式、舞臺調度、舞蹈安排、音響控制方面都作了一定改變,比起去年武漢歌劇節上的演出,各方面都細致清晰了許多,加上導演的精致處理,使全劇突顯出了真正的歌劇規模與歌劇模式。
《彝紅》是一部歌頌正能量的作品,它的政治作用、歷史作用、藝術作用,都有著相當大的積極意義。如今,偉大的紅軍精神正在激勵著我們的下一代,而彝漢結盟、民族團結的大旗,也需要我們的后人繼續扛起。鑒于此。民族歌劇《彝紅》在現實意義中就更具有教育性和引導性。在北京的兩場演出,現場觀眾都深深感悟到了這一點。
對于《彝紅》這樣一部新創作的作品,我本人有著深刻的感觸。記得去年武漢歌劇節時,我作為文化部特約評論員參加,當時部里分派評論任務,《彝紅》恰好就分給了我,可謂是與《彝紅》結下了緣分。正因為此我才對它格外重視,觀劇后寫了專門的評論文章。此次再次動筆,實為對它有了新的感觸和認識。
然而,我仍然希望在此談談我個人對《彝紅》的一些修改意見。從劇本劇情上講,我贊同很多專家的意見,即天紅后來打入國民黨內部的戲有些唐突,即使畫外音做了明確解釋,但觀眾還是對其身份的突變感到不舒服。是否考慮讓他就以地下黨的身份出現,這樣似乎過渡得更為自然順暢一些。其次,劇中愛情線索不夠明確,即便是朦朧的,也要使觀眾得到這方面的感悟。從目前看來只有妮扎嫫對天紅的愛慕表示,卻沒有天紅的任何回應態度。似乎略有不妥。除此之外,戲劇上“旁枝”過多,且處理上關系較為模糊,不利于觀眾理解,這是需要進一步改進的。
在音樂角度上來看,主要是簡單化的問題?!兑图t》的音樂可謂民族歌劇的楷模,非常動聽且民族感真摯,演出中很多觀眾都被深深感動。然而,作為一部歌劇(如果一定要這樣定位),它的音樂就略嫌簡單化了。民族音調確實很鮮明,但每個人都唱同樣的,顯得過于重復。而歌劇音樂中所特有的人物主題,音樂上的性格變化及色彩變化,都顯得相對薄弱和欠缺。此外,重唱的獨立性不夠,缺乏兩種不同性格對比的相“疊”段落。這些問題都需要作曲家進一步的思考、改進和提高。
《彝紅》是一部好作品,它有風格、有韻味,不隨波逐流。但依我來看,它還是更像音樂劇和民族歌舞劇。如果它被定位為音樂劇或民族歌舞劇,它就是國內最高水平的代表,而如果定位為歌劇,就似乎淺顯單薄了一些,打個比方說,需要對其進行“增肥”和“增厚”的“手術”。
總而言之,美麗的《彝紅》帶給了人們新鮮的享受,它以實力入圍了國家藝術基金2014年度首批資助名單??上部少R之后人們深感,這部民族歌劇是國內同類作品中的優秀楷模,它為中國的民族歌劇迎來了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