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凱成
鐘體鐫有蛟龍戲珠的圖案,八瓣蓮花分別以八卦作為裝飾。滿漢兩種文字雕刻著的“大清國丙申年捌月制”,顯示著它的古老而神秘的出身。
這口大鐘的由來在頤和園南湖島的景物銘牌上可以找到:“島北側的嵐翠間,1889年慈禧曾作為閱兵臺,檢閱李鴻章調來的北洋水師及新畢業的水師學堂陸戰隊隊員。為適應演習,把小火輪改為炮艦,東西兩岸排列著炮隊和馬隊。當時水師報時的大銅鐘,1900年險被劫走,后來置于燕京大學內,今北京大學內未名湖畔鐘亭內即此物。”大清國1896年是丙申年,此時甲午戰爭已過去兩年,李中堂苦心打造的北洋水師全軍覆沒,大清國風雨飄搖,銅鐘的誕生必然不是這個丙申年。即便是上一個丙申年,1836年,英國炮艦還未敲開中國的大門,大清國仍沉醉在天朝上國的龍威之中。一個國家命運的沉浮跌宕,希望和絕望的更替,都在這口銅鐘的面前發生著。
1929年,燕京大學把劫后余生的銅鐘購入燕園作為校鐘,9月建成鐘亭,并制定了《撞鐘法》:“每半小時撞鐘一次,自十二時半起撞一下,一時鐘撞兩下,一時半撞三下,……四時半復撞一下。如是每四小時循環一次,每日早六時至晚十一時為撞鐘時間。”《燕京大學校刊》記載:“敲鐘有專人司其事,每半小時其人必持槌石級登岡,用力叩擊,聲音清亮悅耳。校內外數里之遙,均可聞及,不知者殆將誤以為傳自古寺之鐘聲。”據燕大39班的秦晉回憶,這敲鐘之人被喚作“老包”。燕園自此和鐘聲聯系在一起,鐘聲的規律代表著燕園教學秩序的正常。燕大39班肖振同回憶:“回憶在燕大校園里每隔半個小時就聽到的一次響亮的鐘聲。因此燕園人的表經常對得很準……很少有人遲到。”
可是,燕園并不總是那么平靜,這口銅鐘注定要經歷更多的風雨。燕大40班的楊稼民回憶了1941年12月8日的不同尋常的鐘聲:“我正在適樓上課,鐘聲響了,連續響個不停。那不是上課或下課,而是召集大家去貝公樓開會。禮堂里人都滿了,沒有座位的靠墻站著,氣氛不對!往臺上看,有個日本軍官,戴眼鏡,跨軍刀,身體橫寬……這侵略者講話了,有個叫肖正誼的人作翻譯。說到后來,這日本人還要抖兩句英文,說什么要大家回宿舍去,規規矩矩就平安無事,如果亂活動就will be dangerous!十足日本味的英文。”郭蕊也回憶了那個可怕的日子:“1941年12月7日,星期天,翌日清晨,珍珠港事件已經發生,學校還在按時上班上課,鐘亭的大鐘每隔半小時依然又有敲響,日軍突然把校園包圍,嚴禁出入……學校被迫解散,由日軍接管,幾十名師生先后被捕入獄。”
日占期間,日軍囚禁了教授,讓整個燕園陷入哀傷和失序。鄧之誠教授在他《南冠紀事》中記載了他的囚禁經歷:“唯室無爐火,凍極而僵,回憶憲兵隊,壁有熱氣管,驟有天壤之別矣。寢興亦以早晚八時,擊鐘為號……”每日聽到囚室中的鐘聲,而非燕園的鐘聲,是否讓鄧教授心生感慨,我們不得而知。他在囚禁期間寫下的《閉關吟》中有一首《鐘聲》為名的詩:“犬吠雞鳴時入耳,鶯啼燕語總無聲。五更驚醒還家夢,何處鐘聲伴月明。”此處故是想起了千年前姑蘇城外的寒山寺鐘,但鄧教授渴望的燕語鐘聲的“家”,或許也是他曾教書育人的燕園呢?燕園的鐘聲終于在1945年秋再次在燕園響起,趙子輔回憶:“1945年秋,被日寇封閉、蹂躪的燕園,重新開放了……當時,荒蕪的燕園,雜草重生,日寇戰馬的糞便尚未除盡,啞巴了近四年的鐘聲重新敲響,湖光塔影,石舫島亭迷戀著新老靴子和剛從監獄與集中營放出來的師生。”燕園的鐘聲對于這片土地的學子來說如同弦歌一般,鐘聲不停,便弦歌不輟。
進入新中國,北京大學入駐燕園,鐘亭被納入文物保護范圍,被列為C類,這意味著日常使用對文物影響不大,這口大鐘不再承擔著校鐘的功能,而是如同一個歷經風雨的老人,靜靜地在山林樹影之間,看著這片土地。如果你踏入燕園,不如嘗試著尋到這口銅鐘,慢慢地圍著鐘亭轉幾圈,相信它會為你講述燕園的故事。
責任編輯:尹穎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