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案例

徐昕

那天早上7：40，突然收到一個學生發來的微信：“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我看不懂，問學生是什么意思，卻沒有收到回音。7：50，當我走進教室的時候，立刻就明白了。教室里多了一個人，一個老太太，坐在學生的旁邊，朝我點了點頭。我雖然沒見過她，但一下就反應過來了：是學校的督學來聽課了。

學校一直都有督學聽課的制度，最近這幾年好像更加嚴了，我差不多每個學期都要遇到一次。只是你永遠不知道督學什么時候會來，比如這一次，已經是學期的最后一周了，本以為可以僥幸逃脫，沒想到該來的還是來了。

說起來，我跟督學好像一直都有點“犯沖”。很多年前，應該是上上屆學生吧，全班受到邀請，要去國外參觀學習一個月。那天我帶著學生們去大使館辦簽證，正排著隊呢，接到了同事的電話：“你完了，早上系主任去班里聽課，發現教室里一個人都沒有，老師學生全都失蹤了，覺得很震驚，剛才正四處打聽你的電話呢，后果好像很嚴重。”我心想，這有什么啊，我帶學生辦事，又不是曠工，回去解釋清楚就行了嘛。回到學校見到了系主任，我理直氣壯地說：“使館只能上午辦簽證，而學生每天上午都有課，作為班主任，我只能借用自己的課去給學生辦事。”沒想到系主任真的生氣了，拋出了一連串責問：那你為什么沒有提前告知系務秘書？為什么系里一點都不知情？為什么沒有向教務處打報告？變更教學地點和教學方式要去學校備案你不知道嗎……

如果只是被領導批評幾句，那倒也罷了，然而最讓我意難平的是，后來每次系里開會，我這起“教學事故”都會被拿出來作為典型案例，被同事們學習一遍。以至于會場上，只要領導一朝我這邊看，我就知道他下面又要說什么了。這份“屈辱”一直持續了大約有三年吧，直到領導調去了學校的另一個部門，我才得以解脫。

這件事還有一個花絮。因為領導沒有聽成我的課，所以他決定另找時間補一次。當然也是事先不做通知的突擊檢查，結果選的那天正好是我生日，課間的時候，學生們準備了一個蛋糕，又把教室布置了一下，打算為我慶生。我去上課的時候，因為還沒布置好，學生把我關在教室外面不讓我進去。走廊里其他班級都已傳來上課的聲音，唯有我被關在門外。偏偏這時系主任抱著個聽課筆記本來了，見我不知所措的樣子，問我是怎么回事。我答不上來，然后他就開始敲門，敲了半天，學生還是不肯開門。領導透過門上的窗戶縫往里看，看了很久，我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見他轉過身來，白了我一眼，說：“這回算了，我下次還會再來的。”然后就氣呼呼地走掉了。

話說很多年過去了，后來這位領導再也沒來聽過我的課，不過我總覺得，好像還欠著他一筆債沒有還。

學校的督學一波又一波地換，現在的這位是個老太太，從別的系退休的老教師。我回想了一下，幸好那天我準備的內容夠充分，頭天晚上備課也還算細致，所以表現得比較淡定。加之我是提前十分鐘進的教室，早早地就裝配好了電腦設施，一切看起來都無懈可擊。可是，偏偏這幫學生不給力：7：58，教室里才來了五個人；8：00，走廊上響起上課的音樂聲，班里才坐了不到一半人，我在猶豫是開始上課呢還是等大家都到齊了再開講？8：02，還有好多人沒來，我不安地打開教室門往走廊盡頭瞄了一眼；8：05，三個學生手里拿著早飯嘻嘻哈哈地進了教室，全然沒有發現督學的存在；8：06，最后兩名學生走進教室……

結果可想而知，一下課，督學就把我拉到一邊，說：“你們班遲到怎么這么嚴重？”我試圖狡辯：“可能是學生到了大二，有點松懈了，我下次注意批評教育。”督學說：“不對，我昨天來聽另一位老師的課，同一個班，就沒有發現遲到的現象，所以問題還是出在老師身上，你覺得你有什么地方沒有做到位？”“我……”

期末系里開總結會，我毫無懸念地再度成為“典型案例”，被指疏于管理，導致班級紀律渙散。其實這還不是最讓我傷心的，真正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難道這幫學生，在上別的老師的課時都不遲到嗎？難道只有上我的課才這樣嗎？他們為什么要見人下菜碟？難道真是我做得不夠好嗎？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