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德布朗德詩選

董繼平 譯

諾德布朗德詩選

董繼平 譯

亨里克·諾德布朗德（HenrikNordbrandt，1945-），丹麥詩人，早年在哥本哈根大學和國外攻讀東方語言，在土耳其、希臘和意大利住過一段時間。1966年，他出版了第一部詩集《詩》，后陸續出版了二十余部詩集，主要有《微型藝術品》（1967）、《七個睡者》（1969）、《離開與到達》（1974）、《上帝的房子》（1977）、《幽靈般的名字》（1979）、《抵抗門下的風》（1980）、《小提琴制作者的城市》（1985）、《手在十一月顫抖》（1986）、《水面》（1989）、《灰塵的重量》（1992）、《天堂大門前的蛇》（1995）、《夢幻之橋》（1998）、《離開海岸的風》（2001）、《來訪的時辰》（2007）等。他獲得過丹麥文學院頒發的文學大獎、丹麥藝術基金會頒發的終身成就獎、瑞典文學院頒發的北歐獎、北歐委員會頒發的文學獎等。

自從20世紀70年代起，諾德布朗德就成為他那一代丹麥詩人的代表人物。他在丹麥詩壇上的地位非常獨特：他很長時間生活在地中海沿岸地區的土耳其、希臘和意大利等國，因此他把那里的歷史、氣候融入玄學性的現代主義詩風里面，他的詩沉浸在那里的鎮子、風景和氣候中，充滿了那個地區的色彩和光影；同時，他的詩歌又廣泛涉及到人類生活的細節，頗為獨特，以意象的力度、醒目的風格、雄辯的聲音和描繪獨特的心境吸引著廣大讀者，不僅在丹麥詩壇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而且在整個北歐和國際詩壇上也頗具影響。

微笑

當我在夢中看見你

你就轉身面對我

把一根手指放在唇上

揚起眉毛

在踮起腳尖

穿過月光的時候

微笑，

我突然意識到

那間失事的臥室

就是我的生活。

夕陽

夕陽落在所有的墻上。

落在唯一的白墻上。

落在那曾經是綠色的

沉重的銹鉸鏈上

門開著

通往黑暗。

我大叫：“喂！”因此聲音

穿過整個山谷而回響

一只烏鴉尖叫著飛起。

整個世界上

只有你

不曾回應。

手勢

為了它最美的玫瑰

我會出賣我的祖國

在余生中成為難民——

但愿我能親眼看見它

在你的手里，在這樣一個春夜，

你垂下頭

一片片拔掉它的花瓣

只是為了不抬起眼睛。

生活

你劃燃火柴，火苗如此炫目

在火柴棍燃到你的手指

在疼痛使你忘記你丟失的東西之前

你都找不到你在黑暗中所尋之物。

反叛者的死亡證明

有一幢有人多年前留下的房子

有一個很久以前就沉默了的嗓音

有一個有人始終可以回去的地方

有一個長滿罌粟和櫻桃樹葉的春天

有一支沒人看得見的行刑隊

有一個不能被命名為別的一切而叫做瑪麗婭的少女

有一只插滿紫羅蘭的花瓶和一面鏡子以及一張桌子

有一個沒人敢問誰來了的地方

永遠沒有前來寫出信件的人

永遠沒有一封寫給那里的詢問者的信件

沒有提到并沒存在于那里的房子

沒有在你甚至不在那里的時候要放棄的房子

沒有在你不是什么人的時候回去的地方

沒有只能被叫做瑪麗婭的人

沒有不能被忘記的行刑隊

沒有反映罌粟葉片的破鏡

只有一個談論那里的一切的沉默的嗓音

有某個在很久以前就放棄了房子的人

有一個不能被命名為別的一切而叫做瑪麗婭的少女

有一只插滿紫羅蘭的花瓶和一面鏡子以及一張桌子

有一支一個人永不能完全看得見的行刑隊

有一幢一個人不在那里而就坐的房子

有一個沒人敢問誰來了的地方

有一張你寫下了你不是什么人的碎紙片。

來自萊斯博斯島的玫瑰

在進入一個陌生鎮子的路上

一個陌生女人給了我這朵玫瑰。

——既然我去過那個鎮子，

在它的床上睡過覺，在它的柏樹下玩過牌，

在它的小酒館醉過酒

并看見那個女人來而復去，去而復來，

我就不知道怎樣忘掉它。

我去過的每個地方，那玫瑰的芳香流連不去。

而在我不曾去過的每個地方

那玫瑰枯萎的花瓣蜷曲在塵埃里。

我永遠記不起我在零散的碎紙片上

我永遠記不起我在零散的碎紙片上

寫下的東西，卻又把它們全部丟失。

盡管我從未忘記我忘了寫下的東西，

我也說：某個重要人物生活在某條重要的街上。

那就是我從抽象中辨別出具體的方式。

我從未想到花朵，卻想到每一朵最后的花。

沒有想到人們，卻想到我見過的所有面龐。

即使是早就被風吹走的那些面龐：

在其他人的眼里，我有時

見過那種警惕的眼神，仿佛他們也在

努力閱讀一塊字母半數丟失的標牌。

我們的愛情就像拜占庭

我們的愛情就像拜占庭

肯定是在最后

一個晚上。肯定是在那里

我想象

那些擁擠在街上

或三五成群站在街角

或公共廣場上

低聲交談的人們的

臉上的光亮

他們的嗓音肯定類似

你把頭發撫回腦后

并看著我時

臉上發出的光亮。

我想象他們說了

很多，說到了相當

普通的事情

他們一直在嘗試說那些事情

不曾設法表達

他們想要什么

就停下來

又再次嘗試

又再次放棄

相互看著

垂下眼睛。

例如，非常古老的圣像

發出那種光亮

一座燃燒之城的熊熊大火

或在那些留下的人的記憶中

逼近的死亡留在夭折者的

照片上的光亮。

當我在床上

轉向你，我就有一種

步入早就被

焚毀的教堂的感覺

——那里，唯有圣像眼里的黑暗

留了下來

充滿了那些

消滅它們的火焰。

十一月的手在顫抖（選）

一年有16個月：十一月

十二月，一月，二月，三月，四月

五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

十月，十一月，十一月，十一月，十一月。

＊我不是蘇丹①的司酒者

而是一個給客人洗腳的人。

我盯著他們行走之處，抬頭時

只仰望星星。

＊每件讓我耗費了生活的事物

都有名字。一個叫瑪麗婭，另一個叫鞋拔。

瑪麗婭死了。在伊斯坦布爾骯臟的旅館房間

我花了很多個小時試圖找到的鞋拔。

＊那些主張上帝和世界為一體的人

從不曾努力看著牙刷！

沒有牙齒的人知道這一點。他們

坐在世界各地，對上帝伸出舌頭。

＊你，我熱愛的你，

清楚我熱愛另一個人。

這一次我多么強烈地愛你

是因為我愛上了另一個人。

＊瑪莎、路易莎、康奇塔、古爾巴哈！

你們的孩子可能都是我的孩子。

如今你們成了中年怨婦

而他們都應征入伍，在各自不同的旗幟下。

＊在被炸毀的房子前，她們用自己

曾經睡覺和做愛的床

生起篝火。在那里被懷上的孩子

都手持機槍去了外面的街上。

＊對于不能用古巴比倫語、赫梯語

或原漢語那樣準確地

說出的一切，我們沒有表述：

透過微雨所見的月亮。如果你去過那里。

＊海亞姆②，我的朋友，我的導師，你也

追尋鎮上的每一間公共廁所

認真研究涂鴉，就像

呼羅珊③人認真研究詩歌、數學和星星。

＊我當過蘇丹。我擁有一個后宮，

在無數女人中，我只愛那個最丑的，

她為我唱歌，為我斟酒，

每當我宣判死刑，她都為我擦干眼淚。

＊別在這里尋找真理。這些詩是一只手的作品

這只手在十一月讓一些日子感動，隨著它的

主人的情緒而顫抖——隨著咖啡、香煙、酒、

山谷上的云、死去的朋友和戰爭報道而顫抖。

＊我熱愛的巨大困惑就在這些詩里：

不要期待從這座山去看見下一座山

或者因為高原而看見天空。

我扔掉詞語，就像情侶們扔掉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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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某些伊斯蘭國家統治者的稱號。

②波斯詩人、哲學家（1048-1122）。

③西南亞古地區名，在今土耳其、伊朗一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