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翔



遠景詩
(widest vistas)
也許是相對于熱烈的下午,
但你不介意,舊鎮絕無到此一游。
陰影中的波浪,一層一層推進我們
之間的一個界限,或者說,填滿
我們和鷗鳥之間的縫隙,仿佛勝任
一切渺小。如果再遠一點,你會
找回最簡單的快樂,緊接著
從我身邊掠過的風吹拂著你的帽子,
并未輸給遠景。在那里,再腳踏實地
總會有一次偉大的飛翔,就好像
松開了另一個自己,所以沿途
慢慢變小,不是你的問題,而是
大海之處的一個遠景,仿佛人生的
宇宙,可以疏忽波浪的縫隙。
九月的海劃過直線,不向磅礴
借口氣勢盛大,甚至不與漁船借口
順水推舟的比喻,這意味著
從完美的控制掙脫出來。波浪
推進你的背景,在你的眺望中
尋找深淵,尋找我們的一個共同點,
但它混淆了孤獨和遙遠,通過
我和你的沙灘漫步,才有了
可能的默契。下午在大海之處
即將結束,你是我們的傾聽,
就如同你不介意我是我們的倒影。
這里,也許我說;從前,以旁觀者
驚心于遠景像一種空寂。現在,
溶解于波浪更像一種愛,
消失在晃蕩的遠景中。
昔日詩
仿佛在懸崖的浩瀚中才有
一次墮落,襯托出我們不妥協的
底線,它有一個好處是:不會
背叛你的記憶,可以不考慮
昔日的縫隙;說到第二個好處是:
你無法察覺細微的聲音,
就直接無視它,無視身在異處
的語法,甚至不需要氣候的有效性。
以往的日子總是熱情不減,
相比之下,身邊的貓睡成了
沙發上的一團寂靜,而我們則
多了預料的機會,但黎明和傍晚
并不提供尺度。或許,要描繪
縫隙中的風景,必須始于
在夢境之外的清醒,就好像你堅信
你的預料:靠岸的倒影,
會把我們的波浪推得更遠,進行
暴雨和小劇院上座率的類比。
當然,前提是你從未輸給
你的招數,在那里,刀子不止一次
昔日的鋒利,熬夜的報告隨時修改為
鬼話連篇,這就意味著我們的
宇宙找回最簡單的解脫,每一天
就是反諷性的新相識,彼此
吐著泡泡。要是換作我,手里有
足夠的租金,我會從你身上
租借照亮黑夜的墮落。
早安詩
最先看見早晨憑借魚肚白找回
松弛的樹冠,越是現實,越是
說不出的孤單。陷入沙發上的
煙霧繚繞,變換著外面無盡的
荒涼。與我想象的不同,它介
于肉身的慵懶和預知之間,仿
佛自由,暫時從寫作的驅趕掙
脫出來,它茫然四顧,天空的
波浪不知去向。如果我不提及,
我身上的早晨興許會被蛙鳴打
破,它其實意味著時間不分快
慢,在交融中吐納自如。如同
一個不曾有過的默契,我從它
的庇護找回了我,它也從我的
遺忘找回了歷史,甚至坐地分
贓。這讓我有些慌張,比平時
需要更多的機會抹掉共同的痕
跡,就好像陽臺下有無數條藤
枝從早晨走過,至少經過我的
細心修剪。早安,完美的招呼
來自一首詩,完善了我的恍惚。
早安,在我和自由之間,一場
與失眠的斗爭就一筆帶過,仿
佛不這樣,就容易被夢境吞沒。
海鷗詩
(Kalmaegi)
這并非真正的鷗鳥。只是披著
臺風的外衣,穿過云層,好動如游蕩的
身姿,試圖擠進你的生活。它忠于
當世暴雨,一點不奇怪,我們的確
看不見迷人的羽毛,它比你
更容易環繞著真實,也只有在真實中,
才可能獲得人生的功課——
那些咒罵的永不過時,以至于你會想到
那些盛贊的同樣也不過時。
它不著迷于這樣的命名,但不得
不借用風力,感召我們的近鄰,
例如,海浪帶著震耳的新方向,
轉移你遙遠的凝視;而熱帶其實
和你保持著正兒八經的陷阱,
仿佛不這樣,在圈定之前你就
不能自拔。所以,真正的海鷗
會如此稀少,幾乎難得驚艷,乃至
驚艷到向下的純粹,并不取材于
自己的偏見。從天黑到
被壓彎了的樹冠,它不可能繞開你,
在你身上辨認出奔跑的欲望。
多數時候,我們活在整個世界,
它卻活在我們的世界里,這涉及到
微妙的關聯,足以令盛大的前景,
被真正的海鷗出賣,就如同
它的飛翔,出賣了你的照耀。
秋色詩
秋風淅淅吹我衣,
東流之外西日微。
——杜甫
沉著的湖底,或處于失重漂浮,
就好像你遭遇到秋天的碾壓,顯得
比其他人若無其事,那感覺一定
不是真的,牽扯到金黃的落葉越過底線
自覺向你發出邀請,你才有機會去
判斷貓在樹上的技藝,其實比你想象
的更容易;真正的秋天,節省了
占據天空的時間,潛入我們的談論,
或者反過來,一旦觸動事物的
隱密性,說明了唯有沉寂配得上
貓的尖細的叫聲。要么就是,秋天
游牧于大地并留下粗礪的痕跡,
不意味著會和你劃定界限,
甚至不以你兌現一筆禮物而要挾。
相比之下,你所看見全是
淡而無味的贊美,很多細節都是
經過了瞬間,不涉及真相,看上去
仿佛我們早已習慣了。這也難怪,
原本是一場虛無,隨著秋天
進入寂靜中心,以至于你越來
越分不清今日是何日。或許,
當角色恢復了自由,真正的孤獨
到了一首詩必須介入的地步,就像你
需要攀上樹枝介入秋天的修辭,
完全不必在意多出來的棘刺。
新月詩
月亮納入山腰上的白云,
為你挖出半個絢爛,乍一看虧大了,
好像你見過的完整在別的地方
表現得月滿則虧;而剩下的
半個黑暗,背著你兌現了
獨特的整容術,看不出任何漏洞。
只能說你的認真不過是
給足生活的面子,唯一的流淌,
仍在波浪的光線里。寂靜
依然是金黃色,有意思的是,
出于對孤獨的尊重,你從不挑剔
蝴蝶有沒有古老的口音,
以及月亮的意味指向附近浩瀚,
甚至,指向微妙的光影斑駁。
結論是,山頂不乏出色的夜色,命運
更像一個念頭,潛伏著閃電,
在你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從而
緩解了自身的壓力。或者,
這么說吧,新月的新,越過記憶,
取決于天邊上的彎細如鉤,
也取決于你瞇起眼對黑暗背面
隱秘的見解,即使白云
熱衷于時間的疏通。這時候,
如果你還在眺望,表面上,你欠它
鳳毛麟角的未來,倒不如說,
你實際欠它一首詩的完美。
至于宿命,你說了不算,
它在偏向早晨的同時說了算。
暴雨詩
每一滴雨,致不朽的輝煌。
像是偶然的突破,等待著更大的沉默,
在我們的身邊,還會有日復一日的
悶熱,仿佛越過了秋天的底線。離最近的夜晚,
它在我們看不見的前方經過
燈火通明,隱現在可疑的生活,
然后就是雨越下越大,大到事物的本身,
在寂靜中完美。當我們熱衷于
沿灌木接近帝國般的宇宙,
始終是,一次明晃晃的諦聽,
遭遇到另外時間的圍毆。更深的
是睡眠,緩緩圍繞在更嚴格的尖叫,
尤其出自于十月的秘密,的確是架不住
我們的感嘆。換句話,我們是
暴雨里的又一次輪回,才會觸動很多細節,
從遠山到近水,潛入古老的自由,
就像一陣風吹過的漣漪,在廣場的
不遠處,學會永久性遺忘。暴雨
走在街道,無意于昏暗的燈光,
包括曖昧的余音繚繞,也許下一刻還在
虛無,或是現實的寓言。
我們消失在我們寬闊的視野,
這就涉及到我們的孤獨消失在世界……
洞背詩
……由此我想到,很多年后,
我今天仰望的天空,那厚厚的云層,
也會有另一個人仰望……
——孫文波
雨水在粼粼的海面停了下來。
就好像波浪傾聽你的寧靜,
隨之而來的是另一個人的仰望,
很可能來自古代,也有可能來自未來,
但不是你的命運。事實上,從仰望中
掂量出時間,它的云層,代表了
即將到來的暮色,覆蓋你的厭倦,
又被你的厭倦覆蓋,仿佛被大海誤解,
連同半熟的晚餐。習俗從虛構中
糾結于不虛構的見聞錄,最終指向了
洞背村,譬如懸崖的高度,無意
隱瞞大海的背后。所以,另一個人
一到深秋,便逃避了你的孤獨,
或者,你的孤獨及時逃避了浩蕩,
見不得嚴重霧霾。一般情況下,
荒路從未背叛過生命的漫游,
哪怕日復一日的毫無目的,也先于
你洞悉的一切,包含著另一個人
遭遇的意味。但有時,僅僅路過
還遠遠不夠,迎接你的是仰望,
不同于現實中的古代和未來,
仿佛是最宇宙的深邃,它傾向于
你內心的雨水,也只有在模糊的
雨水中,你才會像波浪秘密
贏得了大海寧靜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