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紹彬+++李卓甫
[摘 要]對既判力的漠視,是緣自司法公信力的喪失,而再審程序本身針對的是生效判決、裁定,直接會與既判力產生沖突,即產生再審程序的“糾錯”功能與生效判決的既定效力的矛盾。而目前我國規定的再審程序是基于“實事求是,有錯必究”思想,難免會犧牲判決、裁定的效力,產生對既判力忽視的態度。久而久之,司法的公信力和威信也將會喪失。所以,由再審程序對既判力動搖的因素分析入手,進而對再審程序進行限制,解決與既判力的矛盾,以提高司法的權威性,形成良好的法律文化。
[關鍵詞]既判力;訴權;再審程序
[中圖分類號]D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2426(2015)05-0015-04
一、既判力的本質及對當事人的影響
(一)既判力的實質內涵
既判力就是保障裁判終局性所應當具有的效力,其學理定義為:確定判決關于訴訟標的的事項的判斷所具有的通用力或確定力[1]。其內涵就是通過訴訟對實體權利的司法救濟的最終確定,一方面約束法院對裁判的確定,即一事不再理的確定,另一方面約束當事人對糾紛的確定,即限制對生效判決的同一訴訟標的的重新起訴權或另行起訴權及對訴權的實現的確定。所以既判力對訴訟的功能和價值是很大的,其本質理論亦是眾人研究的領域。
關于既判力本質論的學理研究主要有:實體法說和訴訟法說,權利實在說和新訴訟法說。其中較為全面,具體的是新訴訟法說,其認為:既判力是確定判決基于“一事不再理”之理念及“糾紛的一次性解決”之要求而產生的約束力[2]。其實體要件就是約束當事人和法院,因法院會因“一事不再理”而使當事人對同一事實的訴權喪失,但是這只是在程序上的體現,是一種外在的強制效力或禁止性效力。而對于當事人內心的判定,遠非一個判決就能定下結論,而是需要在成千上百個案件的判決效力共同積累下,形成全社會對既判力的肯定,這必然需要時間的積累。同時,立法本身的不完善亦是對既判力很大的阻礙,其中的一個表現就是再審程序對既判力的沖擊。
(二)既判力對當事人的影響
既判力的影響若能波及每個當事人,整個社會的法律意識將會得以提高。當發生糾紛或個人權利受到侵害時,人們會把自己最能實現權利的請求或救濟,通過訴訟的方式來行使,這是基于對司法權威或訴訟程序的信賴。承認司法的程序性,一方面可以緩和程序正義和實質正義的矛盾,改變實體權利的實現即為最終目標,而訴訟程序僅為實體權利服務的觀念,從而避免因忽視程序而造成司法秩序混亂和司法資源浪費的結果。另一方面,從當事人的角度來看,若把服從司法判決或承認判決效力當成自己的一項義務,將是保障司法運行的最有力支持,這是維護司法權威和公信力不可或缺的因素。
然而,對司法程序的維護和遵守,絕不意味著對實體公正的忽視,更不意味著司法具有絕對的公正性,否則,就會造成司法的專斷。所以,在立法上,應當對司法機關或司法人員的權利進行限制,并賦予當事人救濟的權利,這樣方能使司法充滿活力,長久健康的運行下去。
目前對當事人最重要的救濟權利體現在再審程序中,即對生效的判決,裁定、調解書發現確有錯誤的,由法院再行審理。而再審程序制度本身的缺陷所帶來的頻頻啟動,則會形成對既判力的沖擊。從長久來看,當濫用再審的情形發展成為一種現象時,會形成一種社會風氣,并帶來連鎖的司法問題。
二、再審程序的定性及其對既判力影響
我們應該如何從本質上理解再審程序及其功能呢?
(一)再審程序的功能及其存在意義
再審程序作為一種事后救濟程序,旨在維護當事人的利益及司法秩序,其運行效果具有糾錯功能。張衛平認為,如果判決、裁定存在錯誤,即使已生效,其錯誤也應當予以糾正,審判監督程序即為糾錯程序[3]。
再審程序作為一種糾錯程序確實符合我國立法原意。這是由于當前我國司法實踐中,司法權肆意濫用情形突出,司法權的無限擴張導致當事人的權利受到極大的侵害;違法情形嚴重,導致程序或實體的不公,使司法權威受到威脅;法官素質低下,貪腐泛濫,扭曲事實,嚴重影響司法的公信力。為了給利益受損的當事人予以救濟,產生了對錯誤生效判決的糾正程序即再審程序,以公權力制約公權力的形式,維護受損當事人的利益或權利。
然而,有的學者對再審程序是一種糾錯程序的性質提出質疑,提出了“裁判公信力說”,指出,再審不具有糾錯功能,因為從結果來看,再審不僅僅是改判,還有做出維持原判的判決。法律賦予的既判力和執行力是以裁判公信力為基礎,而一旦裁判的公信力受到動搖,無論裁判是否正確,需要設置一種程序對裁判予以救濟,以恢復公信力,即為再審的功能[4]。
這種以公信力來闡釋再審程序的性質,似乎對再審做了合理的解釋,然而,問題對生效判決的改判如何能體現公信力?失去裁判的穩定力而能體現公信力價值,是很難理解的事情,因為公信力存在依據就是公權力的穩定性。
有的學者提出了三審終審制進而取代再審制度,認為:審判監督程序獲得司法正當性的意義已無法與三審程序相提并論,三審程序以其高位性、權威性、程序性、統一性和確定性等特點,可以糾正法律錯誤的同時,解決司法判決沖突并矯正由此引發的司法信任危機[5]。三審程序使訴權充分發揮和得以保障,其優點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有效的解決了程序不當啟動或濫用的蔓延趨勢;第二,賦予當事人對裁判不服的正當合法的訴權;第三,使得當事人對審期的有合理預期,能夠在合理的期限內發揮主觀能動性,使案件更接近事實。然而,從我國目前形勢來看,實行三審終審制難度很大。
對再審程序的功能及其定性,本人肯定其是一種糾錯程序,至于再審程序對判決作出維持原判的判決,仍是對原判決存在具有錯誤的可能性進行監督,對正確或錯誤的裁判予以肯定或否定。本人認為,這是再審程序存在之依據,否則,其存在的正當性會被法律賦予的既判力直接予以否定。
(二)再審程序對既判力的影響
再審程序針對的是生效裁判文書,無論對生效裁判進行改判還是維持原判,無疑會動搖裁判文書的既判力。既判力的影響及其價值是受到司法界高度重視的,一旦裁判文書生效,其訴訟是應當終止的,訴訟權利也隨之消亡。唯有如此,方能體現司法的權威性和公信力,司法實踐中出現的一些重復訴訟及濫用訴訟的情形亦會有所減少。正如美國一位大法官所言:我們能夠正確做出最終判決并非我們判決正確,相反,我們之所以正確,是因為我們享有終審權[6]。因此,維護司法的終局性具有重要的意義。然而,再審程序的一些具體規定對既判力具有很大的沖擊力,主要是基于“實事求是,有錯必糾”主導思想的影響,具體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法院或檢察院啟動再審程序沒有時間和次數限制。我國《民事訴訟法》規定了法院和檢察院是啟動再審的主體。這是基于法院依職權發現錯誤的生效判決而啟動的程序救濟或檢察院依監督權對錯誤生效判決提起的抗訴,其本身仍是發揮“糾錯”的功能。因“糾錯”也是一種對法律公正的補救,就決定了法院和檢察院作為再審的主體具有存在的重要意義。然而我國《民事訴訟法》明確規定對當事人申請再審具有時間的限制,而法院依職權啟動的再審及檢察院的抗訴,沒有時間和次數的限制。
就法院依職權啟動再審程序而言,是對當事人處分權的一種剝奪,就其爭議雙方本身并未有異議,而法院主動啟動再審程序且沒有時間和次數的限制,使雙方當事人陷于一種不穩定的狀態,就其司法的公信力和既判力很難得以建立。
檢察院依監督權啟動再審程序,對于職權啟動和法院依職權啟動的效果是一樣的。但檢察院的抗訴,法院是應當啟動再審程序的,而當事人向法院申請再審被駁回后,有權向檢察院申請抗訴。這就可能因為沒有時長的限制,當事人一方會不遺余力的搜集各種證據甚至虛假證據,申請檢察院抗訴,這也是一種對既判力的忽視,同時也是對執行力的漠視,另一方當事人也會因此而失去對司法的信賴。
2.再審程序中對發回重審限制不嚴格。我國《民事訴訟法》在審判監督程序中規定了發回重審的幾種情形。發回重審是審判程序中常用的裁判處理情形,前提是要符合法律規定的條件,是上級法院對下級法院的審判監督,同時也是對當事人訴權的保護和救濟。在二審程序中適用是沒有什么疑問的,至于其適用情形是否合理并不否認其存在的正當性,但在再審程序中規定發回重審是否存在合理性和正當性呢?
我國《民訴意見》規定第181條規定的違反法定程序的情況,可能影響案件正確判、裁定的,裁定撤銷一、二審判決,發回原審法院重審及211條的規定遺漏當事人的,調解不成,發回重審。根據《審判監督程序解釋》38條規定對于事實錯誤或事實不清,便于原審法院重審的,可以撤銷原判發回重審。可知,我國立法對再審發回重審的理由限于對自身違反法定程序的糾錯和對當事人訴權的保護,對事實錯誤只有便于原審法院審判時才發回重審,較之二審發回重審的情形更嚴格。
發回重審是再審程序的審判處理,依然是建立在“糾錯”的功能下實現判決的公正性,然個案中的當事人都在公正與效率的博弈中掙扎,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為了不確定的公正結果而付出大量時間與物質精力[7]。實現公平正義,是一個國家實現法治所必須考慮的,也是一個社會所應當具備的。然而在實現正義的同時是否也應當考慮個人的感受和權利,筆者認為只有充分考慮和尊重個人的感受才能談正義,因為正義是全社會的,不會得益一方而犧牲一方。因此,當爭議雙方為訴訟花費大量時間和金錢,最后還要卷土重來,是令人難以接受的,尤其在兩審終審的制度下,輪番訴訟,造成終審不終,司法的公信力和既判力如何得以支撐?當事人正是基于司法的信任才呈上公堂的,反復的訴訟可能會完全喪失對司法的信賴。有人可能持有利于申請再審方的觀點,但筆者認為沒有任何人愿意把時間和精力投入到訴訟中,至于故意濫用訴訟完全是一種惡意行為,是不值得法律的保護的。所以對再審程序發回重審不可輕易做出,然而對于錯誤生效判決的糾正所涉及到的發回重審的適用及意見,將在下文探討。
3.啟動再審程序次數無限制。再審程序按照一審程序對一審案件做出的判決,裁定可以上訴、抗訴。對上訴可以理解為審級的適用,因程序適用的是一審程序,關鍵是如何理解通過再審程序使一個生效的判決重新走上二審程序。大多數學者不會這樣質疑,因為他們的解釋是:通過程序(再審)改變程序(一審)是程序本身的問題,應當適用審級制度。然筆者并不認同此理,因為一審判決一旦生效,審級將失去適用的依據,而審判監督程序是“糾錯”程序,是針對失去審級適用的原生效判決,把再審程序適用一審程序只能是人為規定的,本身并無法理依據。
對于經過再審程序可以抗訴,無非又是對生效判決重新提起的再審程序。往復再審亦是為了“糾錯”,可問題是,前次經過的再審程序所起的作用根本無法體現,經過再審程序就如失憶一樣,把所有的問題都要重新找回方可解決,而當事人所花的時間和金錢是不會返還的,那么,再審程序很難體現法律對私權的保護,更難于保證司法的權威和公信力。
三、對再審程序的限制及改革意見
經過上文的討論,再審程序本身所具有的不當性會對既判力產生長久的動搖,對再審程序的改革應當是一種趨勢,筆者試從以下幾個方面提出改革意見。
1.對法院和檢察院啟動的再審規定時間和次數的限制。首先,檢察院的抗訴不得超過兩次,且超過兩年不能再行使抗訴權。其依據為次數的規定限制在兩次以內是適當的,不會因只有一次啟動機會而使當事人喪失對檢察院的申訴,也不會因三次以上過多次數使當事人和法院處于不穩定狀態。對于提起時間的限制,也應當具有合理和適當性,若提起時間過晚,對于證據的重新搜集及法院對案件的熟悉難度都會加大,若規定時間太短不利于對錯誤生效裁判的糾正,因此,筆者認為兩年為宜。這對社會的穩定起到很大的鞏固作用,同時也是對雙方當事人訴權的制約,更加確定當事人對將來最終生效判決的預期,對司法權威和既判力的形成具有重要的作用。
其次,除當事人申訴外,法院不得以職權啟動,否則會成為對當事人造成最大不穩定因素之一,也是對當事人處分權的侵害。對于案件結果不公的,當事人不申請再審程序,說明其已經在自己承受的范圍內接受了結果,法院不應當過多干涉,對維護社會的穩定具有重要意義。對于嚴重影響實體不公的,當事人通過申訴方式使法院啟動再審的,最多只能啟動兩次,且應在兩年以內。理同檢察院的抗訴限制。
2.對發回重審要嚴格限制。首先,限制發回重審的次數,因發回重審的成本無論對法院還是當事人都是巨大的,所以,對確需要發回重審的最多只能使用一次。這樣并不會導致“糾錯”不力,因為,發回重審可能適用審級制度,可能會經過幾次的審判,已經為錯誤的糾正和審查提供了足夠的時間。
其次,發回重審的適用情形應當限制在嚴重影響實體結果公正的裁判。具體包括程序嚴重違法或事實本身錯誤嚴重影響實體公正的情形才發回重審。而不能凡具有可能影響案件判決都要發回重審。
至于遺漏當事人的規定,筆者認為,這應當是一審、二審程序應當解決的問題,若因被遺漏當事人本身問題導致權利受損,自己應當承受其過錯責任。若因法官或當事人的過錯使另外當事人遺漏,方可發回重審,承受過錯引起的結果。
總之,嚴格限制發回重審,既可使當事人對案件有所預期,從而盡最大努力去尋找材料,使案件進程更快,更公正,又可使當事人形成對司法的信賴。
3.對申請再審次數以兩次為限。筆者認為,啟動再審次數以兩次為限,無論是一審還是二審,對當事人提起再審或檢察院抗訴,只能提起兩次再審程序。因涉及到檢察院的抗訴,所以不能只限制一次,而超過兩次,再審程序本身的缺陷會大大呈現出來,遲來的正義并非當事人愿意接受的。所以對再審程序的啟動以兩次為限是法院和當事人都能承受的,應當是最佳的。
對于當事人向法院提起兩次再審后是否可向檢察院申請抗訴的問題,筆者認為,當當事人向法院提起一次再審程序后應當明白其在法院和檢察院所做的選擇,并對其抉擇承擔后果。所以,無論當事人是否選擇抗訴,都應當以提起兩次再審為限。在某種程度上,對當事人的限制或制約,會增加其對案件的主動性,使案件更加接近事實。當案件事實基本澄清時,任何一方當事人都會心服口服,并逐漸增強其法律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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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宋桂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