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的困惑與智慧

孫祁祥

一個繁忙的學期剛過去幾天，我就收到學院《壹評》編輯部主編許弘毅的郵件，希望我抽空給你們寫一封信。這些年來，《壹評》邀請我給新生寫信已成為一種慣例，我也很感謝能有這樣一個平臺，讓我機會跟你們聊一些話題。

每年聊的話題都不大一樣，但有一層意思總是相同的，那就是每年我都會對新生說：對于你們這樣一群很聰明的、智商應當說很高的學生來說，如果想上大學，選擇應當是很多的；而在國內外眾多的著名大學中，你們選擇了北大；在北大眾多的著名學院中，你們選擇了經濟學院，你們的選擇一定是有充分理由的。而我相信，學院的老師也都為能擁有你們這么優秀的學生而感到由衷的高興。

同學們，既然你們選擇了經濟學專業，我想你們一定知道，經濟學是一門主要研究如何進行選擇的學科。因為資源的有限性與人類需求的無限性之間的永恒矛盾，經濟學研究如何進行選擇才能更合理有效地配置資源，以最大限度地增進國民福利。這種選擇也是體現在各個方面的。比如說，資源的配置主要采取計劃的手段還是市場的手段，這涉及經濟制度的選擇；經濟增長主要是依靠數量擴張、外延式發展還是技術進步、內涵式發展，這涉及經濟增長方式的選擇；是通過資本市場還是通過銀行貸款來解決企業運行中的資金問題，這是一個直接融資和間接融資的選擇；還有，在強國與富民的問題上，在虛擬經濟與實體經濟的關系上，在經濟發展與生態保護的關系上，在經濟建設與社會建設的關系上，在市場與政府的關系上，在如何參與國際競爭等各種各樣的問題上，都無不涉及選擇，無不需要經濟學的分析。

但實際上，不僅僅只是在經濟領域有選擇的問題。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在我們的人生道路上，無不充滿著選擇。就像你們現在來到北大經濟學院，馬上就要開始今后幾年的學習，無疑在生活、學習、交友甚至戀愛等各方面都會面臨許多的選擇。所以今天，我就跟你們聊一下“選擇”這個話題吧。

去年我在參加北大校學生會主辦的“北大教授茶座”后，應同學們的邀請，我寫下了“做你自己命運的主宰者”的留言。我之所以寫下這段話，是因為我感覺現在的年輕人跟同樣經歷過18歲，同樣有過青春歲月的我們這一代人相比，困惑、迷茫好像更多，所以我希望今天的年輕人能夠更加有定力。

我們那一代人的困惑為什么相對少？我想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我們當時的選擇少。比如說，我當年高中畢業后想上大學，但“文革”期間沒有大學可上，所以我只能“上山下鄉”做知青了。我沒得選擇，所以想困惑都困惑不了。之后回到城里，給我一個工作機會我就很滿意了，因為下鄉以后我都不知道今后是否還能回到城里。現在不僅回到城里，而且還得了一份工作，這是我唯一的機會，當然就是最好的選擇。但現在不一樣了。改革開放給人們帶給了很多的機會，但無疑，選擇多有時候帶來的困惑也就更多。想當年我們小的時候，每個家庭每月只有憑票供應的極少的物品，因此，我們不會有你們今天所有的、在眾多物品中應當選擇哪一個才更好的困惑。由此可見，“選擇”與隨之而來的“困惑”多是相輔相成的，但這是社會富裕、進步的標志之一，我相信，絕大多數人不會因為困惑多了而愿意放棄給予你更多選擇的機會。

當然，今天我不是想跟你們談“物品”的選擇，而是要談“做人”的選擇。人們常說，要做事，先做人。從小到大，我相信你們的父母、你們從小學到中學的老師，可能沒少談“做人”這個問題。高等院校的最高宗旨就是教書育人。教什么樣的書、怎樣教書；育什么樣的人，怎樣育人，是學校和老師們考慮的頭等大事。每年我都要對入校的新生說，經濟學院的目標是為未來大師級的學者、大企業家、大科學家、大政治家注入優秀的“基因”，提供茁壯成長的環境。但重要的是，我們首先要培養的是具有健全人格的“大寫的人”。那么，這個“大寫”的人究竟應當具有哪些品質？這就是今天我想跟你們聊的主題。同學們，我希望你們在做人方面有如下的選擇：

1， 選擇做一個感恩的人。感恩不應當是他人一個廉價的請求，而應當是你個人發自肺腑的吟唱。因為給你生命的人、因為幫助你成長的人，因為給予你各種關愛的人，才有你的今天。我很喜歡那首《感恩的心》，特別是每次聽到其中“感恩的心，感謝有你；伴我一生讓我有勇氣做我自己；感恩的心，感謝命運，花開花落我一樣珍惜”這段的歌詞時，尤為讓我感動。在我看來，常懷感恩之心的人是天底下最幸福、最快樂和最富有的人，因為他們始終生活在一種被幸運、被愛所包容的感覺之中。如同英國哲學家洛克所曰：“感恩是精神上的一種寶藏”；也如同德國哲學家尼采所言：“感恩即是靈魂上的健康。”

2， 選擇做一個謙遜的人。謙遜是一種美德，這種美德是一個人保持內心平和的“護身符”，是創造良好人際關系的“通行證”，是帶給一個人智慧和力量的“擎天柱”。真正有實力的人才能做到自信，真正自信的人才能做到謙遜，真正謙遜的人才充滿了個人魅力。兩年前，我在給2013級新生的信中寫到“從小到大，你們可能聽慣了贊美之詞，我不知這樣會不會讓你們自覺不自覺地沾染上一些傲氣。然而，傲氣不等于才氣；輕狂不等于大氣。40年前，我從城里去到農村做知青的時候，所獲得的第一個常識就是：“飽滿的稻穗是下垂的”。對于經院的學生來說，你們應當具有榮譽感，并且應當努力維護和放大這種榮譽感并以此為傲，但絕不可以有優越感；可以特立獨行，但不能剛愎自用。出身“名門”，理應通達知性，更當謙虛平和。今天我把此話也送給你們，希望你們謹記。

3，選擇做一個真誠磊落的人。“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我相信我們都是讀著孔子的這個名句長大的。然而在現實中，我們不時也會遇到一些圓滑功利、卑鄙齷蹉、虛偽貪婪的小人。而且有些時候，這種人還有市場、其行為還能得逞。但即便如此，我仍堅信周恩來總理的話：“最聰明的人是最老實的人。因為只有老實人才能經得起事實和歷史的考驗”。《伊索寓言》用母雞下蛋的例子告誡人們：“有些人因為貪婪，想得到更多的利益，結果卻是連現有的都失掉了。”這不正是如今中國的許多貪官們的現實寫照嗎？2000多年前的偉大寓言所揭示出的正是萬變世界中的不變真理。我相信，我們每個人都希望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是問心無愧的，那就像高爾基所說的那樣：“走正直誠實的生活道路，必定會有一個問心無愧的歸宿”。我相信我們每個人都希望在這個世界上有尊嚴地活著，那就請記住古羅馬哲學家西塞羅的訓導：“沒有誠實，何來尊嚴 ”我還想把兩年前送給2013級新生的寄語再送給你們：我寧愿看到你青澀而不愿看到你世故；寧愿看到你率性而不愿看到你圓滑；寧愿看到你無為而不愿看到你功利。真誠待人會給你帶來更大的滿足感、安全感和信任感。當然，真誠并不等于魯莽、不等于輕率、不等于愚昧。我相信你們有足夠的智商來區分它們。

4，選擇做一個信守承諾的人。不要隨便做出承諾，但承諾一旦做出，就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就是“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信守承諾的人是有責任感的人、是內心強大的人、是無欲則剛的人。在眾多可能選擇的情形下，有時信守一個承諾可能會喪失暫時的、或者短期的機會和利益，甚至可能會產生很大的“機會成本”，但卻會贏得人們永遠的信任，由此可能得到更多、更好的機遇。誰能贏得“得黃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諾”的聲譽，誰將擁有“守好家”、“立好業”的最大資本。

5，選擇做一個對自己有嚴格要求的人。大凡成就一番事業的人，無一不是對自己有嚴格要求的人。對自己嚴格要求的人是需要有責任感來確立目標的、是需要毅力而堅持的、是需要勇氣來拒絕誘惑的。而一旦你做到了這一點，你就能夠“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就能夠“心底無私天地寬”，你就能夠活得坦蕩、你就能夠將優秀變成習慣。

6，選擇做一個以集體利益為重的人。不可否認，自利是人的天性，沒有理性人的基本假設，經濟學理論的大廈都無從構建。但自利不是“自私”，不是以“損人”為前提的利益獲取。我們一定要明白這個道理：“集體”是由“個體”組成的。沒有集體利益的存在，就沒有個人利益的存在；集體利益受損，個人的利益也會受損；集體好，個人才能由此更加受益。因此，努力為集體做出自己的貢獻從而讓這個集體變得更好；當自利的天性與集體利益發生矛盾和沖突的時候，以集體利益為重，是“理性人”的理性選擇。

7，選擇做一個敢于擔當的人。敢于擔當的人是有使命感和責任感的人；是不隨波逐流、不人云亦云的人，是對違背原則的人或者事敢于說“不”的人，是一個善于“內省”的人：他們對社會上存在的問題不是只是抱怨，而是問自己做得怎樣？自己是否是問題的一部分？并試圖從自己入手來解決問題。

8，選擇做一個有堅定意志力的人。沒有人不希望生活中永遠只有鮮花沒有荊棘；只是順境沒有逆境，但不幸的是，現實總是或如陸游所哀嘆的那樣：“人生十事九堪嘆，春色三分二已空”，或如辛棄疾所感慨的那樣：“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生活的難題在于，人是環境的產物，我們無法脫離環境。那么，應當如何面對這個難題？我們可以像中國近現代史上著名的政治家、教育家于右任先生那樣選擇：“常思一二，不想八九。”如果改變不了環境，那就改變你的心境，改變你的生活態度，按照我在給2014級新生所說的那樣：欣然看初始、坦然看過程，淡然看結果。當然，我們也更應當像《老人與海》中那個圣地亞哥老人一樣選擇：連續84天沒有捕到魚，卻能在第85天駛向遠方的大海。雖然歷經各種劫難最終只拖回一副魚骨頭，但卻彰顯出“人不是為失敗而生的。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的豪氣，這是我最欣賞的一種人生態度。

親愛的同學們，在這個社會上，恐怕不應當有人強迫別人喜歡什么或者不喜歡什么；必須成為什么樣的人，或者不成為什么樣的人。因此，以上的言論只是我給你們的建議，選擇權在你的手中。莊子寓言說，一位年輕人手握一只小鳥，讓智慧老人猜這只小鳥是活的還是死的。老人明白，若答是生，年輕人就會掐死小鳥，若答是死，年輕人就會放飛小鳥。于是老人說，“生命在你手中。”

“生命在你手中”，好睿智的回答！既然生命在你手中，選擇權無疑也在你手中，任何人的話只能是建議。但我確信，如果你們做這樣的選擇，選擇做這樣的人，在今后的學習生活中、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我相信你們一定會走得更快、更穩；你們的內心也會更加寧靜和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