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愛國
給自己耳光的老萬
◎伏愛國
老萬拿鑰匙開門,進了屋才發現自己昨晚忘了別陽臺那道斑駁得快掉完油漆的木門。
一夜的雨飄著下,幾近到了暴雨的程度,雨水順著門板流到屋里,在水泥地面上積了一灘水,亮晃晃的照人眼。老萬想起了晾在陽臺的衣服和臺沿上那盆剛翻過沙的水仙,還沒有到開花的季節,不過每月要換沙,才不會生病生蟲,來年開春就能開放出乳白色的花瓣。那個時候他就可以將它移到魚肚子形狀的玻璃魚缸里,澆半罐水,放到床頭上去。聞著幽幽的花香睡覺,有種親切的滿足感。在他心里那是女兒水仙的化身!
風把一件工作服從衣架上吹掉了,那些還掛在衣架上的衣服歪歪斜斜地往下滴水。那件工作服正好掉在埋水仙花的燒制的花盆上,拖著長長的袖子。老萬瞪大了眼,因為他看見花盆的底部到陽臺立著的墻面上有一道很深的濕印子,砂漿順著墻面往下流。他還看到那件工作服的下面壓了一件被風刮落的女人的貼身物件,老萬胸腔里登時涌起一股熱潮,“怦怦”直跳。他猜是從那邊來的,那里經常掛那樣的款式,到陽臺上來隨便就能瞅見。
他看那個地方,有一套牛仔衣、一個胸罩架,還有一個沒有任何衣物的塑料衣架……
門緊閉著。老萬本來想把自己的工作服拿去瀝一道水,看看他的水仙還有沒有沙養著,可是自己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那個軟團團的東西,它是那樣耀眼地、磁鐵般地粘死了自己的視線。于是一個罪惡的念頭擊敗了老萬的理智,他抓起它轉身進了屋。
習慣蒙著窗簾的屋子關了門后就是一個安全的世界。老萬捏著那團軟物,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借著窗簾濾過來的微弱的亮影找準某個部位迫不及待地作了一個很猥瑣的舉動。
“不能!”老萬心里說。他想:自己抽煙,滿嘴有劣質煙的辣味,還有鼻腔里那種古怪的味道,會臟了這么好、這么干凈的一件寶物。于是他先去洗了個澡,還刷了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刷了足足有五分鐘。
最后,他去檢查門鎖,防盜門的栓子扣得死死的,安全!
正當他轉身的時候,“啪嗒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老萬嚇了一跳,殘廢的左腿差點跌倒,他一把抓住旁邊的一張長沙發才沒坐到地上去。他仔細辨別聲音是來自哪里,他聽見一個人的腳步聲從門口經過,好像是樓上那個小保姆的,這才消除了緊張感。
真是做賊心虛啊,老萬心里自嘲。這個腳步聲太像隔壁那個小女孩的,踩得很匆忙。很多次下班回來老萬都遇到從墻的另一面傳來“得得得”的聲音,很快遠去,再關上門,整個墻體都隨之振動一下。
老萬十分清楚地記得那是國慶節開始放長假,小區領導也放他一天假,他一直上夜班,難得在自己家里過一夜,心里充滿愉悅。去超市逛了逛,買了一斤鹵肉、一瓶二鍋頭,獨自喝酒看電視,趙本山電視劇里那些土里吧唧的農民角色很對自己的胃口,電視看完,瓶子里的酒也完了,酒勁兒上來老萬倒在沙發上就睡。過了不知多久,等他被尿漲醒去上廁所,卻發現了一件事。他租住的這套一室一廳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老房子,不是標準化設計,廁所一墻之隔是另一戶的廁所,兩家的自來水管穿墻而過,在門口轉角的地方,老萬聽到從那邊傳來聲音。
這是老萬第一次發現,他的鄰居是個年輕的小女孩兒,聲音輕柔圓潤,細細的,喘著粗氣,口里還“啊啊”的不斷,和熱水器噴出的水流聲足以讓他明白此時她正在做哪樣。昏昏沉沉的老萬一下子清醒過來,同時清醒的還有一個地方,怕弄出響聲,已經像僵尸一樣的它直直地對準墻壁尿了。
有個墻眼,水管穿過的地方。那家的主人用塑料袋給塞上了,上面覆蓋了一層污漬。老萬伸手輕輕一摳,那里就春光四射了,女孩已經做完了,雙手晃動著在不停搓澡,燈光里露給他半個后背和屁股。老萬全身的血往頭上涌,他趕緊將手里的東西堵上。
后來好幾天老萬一回到家就沒有消停過,不過,他不再去窺視那個墻眼,也沒有機會,女孩一般都是晚上才回來而那個時候他正在門口上班。那以后他就開始留意陽臺上另一道別致的風景。
老萬回來把那件衣物鋪展在床上,然后去找他的放大鏡,這時手機“叮咚”響了,是小草帽!
“節日快樂!”小草帽說。
“樂著呢。”老萬手寫過去一句,“帽子你也快樂!”
“今天跟同學去爬云臺山。哈哈,他們在等我。拜!”
老萬本來想跟她多聊幾句,小草帽下線了。
老萬和小草帽加好友快一年了,那是老萬剛來上班,成天坐著閑得慌,就去玩兒手機,東聊西聊,你一言我一語,他發現這個女孩是貴州人,與自己老婆美蓮是同鄉,好奇心驅使,他跟她攀談聊天,后來逐步成了私聊網友。也挺有緣分的,小草帽說她現在在老萬這個城市讀大學,馬上快畢業了,目前正在一個醫院實習。
“你住哪兒?”老萬問。“遠著呢?!毙〔菝被氐馈_@么大的城市,揀個地方住人還不容易?老萬也就不再問。
老萬的思緒還是回到了那道“風景”,那道有聲有色的活動畫面,尤其那身段,嘖嘖,活脫脫是他老婆的翻版。
老萬從自己生活的小城鎮來到這里打工當保安,掙錢不是目的,他盡管是個獨人,還算不差錢,家里有房有門面,門面租金就可以養活自己。他的老婆跟女兒失蹤十八年了,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這個地方又是離他家最近的一個大城市,如果她們在附近生活,最有可能待的就是這里。于是老萬決定打工,長期地尋找母女倆。
老萬的老婆美蓮,原來是從貴州老家上來打工,跟老萬一個廠。當時的老萬還算是個人物,因為五金廠是他一個遠房親戚開的,表哥看老萬小時騎牛摔下來把腳摔斷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所以讓他搞產品質檢。老萬說你做的不合格料定你就會倒霉,不是返工就是扣錢。美蓮家里窮,想多賺錢,于是省工圖快,壓出來的小釘次品很多,被老萬檢查出來扣過好幾次工資,扣得怕了,覺得站不住腳打報告辭工。老萬知道這事后,跟美蓮說:“別走,你走了,我去罰哪個的款!”美蓮眼淚就撲簌簌地流,“原來你是給我穿小鞋!”
老萬看看身后沒人,悄悄安慰美蓮說:“不要回你那鄉下去了,跟我過吧,我在鎮上有房子,以后我們開個鋪面,保證你要啥有啥!”
“真的假的?”美蓮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兩汪清水。
美蓮不放心,要看房子,有房子就有全部,她家就是因為沒像樣的房子,如今還住著草房。看著幾間土墻老瓦房,美蓮想這在我們那山旮旮里確實算是有點家產了,臉上灑滿陽光。
正是大冬天,外面風嗖嗖的,老萬帶她進屋,一張跟房子年齡差不多的大床,上面鋪了細軟,看著很暖和的樣子。
“你都看了,咋樣,滿意不?”
看著寬大的空間,美蓮臉紅了:“滿意?!?/p>
“既然你滿意,今天也要讓我滿意!”老萬說完去掀美蓮的衣服,美蓮開始還手打腳踢掙扎,罵老萬:“瘸子,壞人!”美蓮這時第一次大膽喊出廠里那些人背地里給老萬取的綽號,半推半就從了他。
熱炒熱賣,美蓮跟老萬住在一起了。美蓮辭了廠里的工作,老萬把房子收拾出來,騰出一間最大的給美蓮開了個雜貨鋪。附近都在拆遷開發,美蓮投其所好專營建筑材料,生意很紅火。
后來老萬也從廠里辭職回家跟美蓮一起做。
第二年生下了女兒水仙。模樣可愛,活脫脫又一個小美蓮,為此,老萬很是得意。
想到自己的女兒,老萬又心煩意亂,他從床上起來,重新回到陽臺,扯出壓在紙箱下面的半袋沙去修復花盆里被雨水沖刷的水仙。女兒的名字叫水仙,女兒丟了不久他就養了這株花,看見它也是給自己個心理安慰,十八年來他一直精心培養著,一茬一茬滋生繁衍延續到現在,他出來打工隨身帶的物品除了幾件衣裳,就是水仙花了。得讓它一直活下去,因為它已經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老萬至今都弄不明白女兒是咋丟的,那天騎著三輪車給一個工地送鐵鍬,滿當當的一車,路面又坑坑洼洼的,老萬怕翻車只好一瘸一拐地推著走,小祖宗要攆爸爸的路,在后面那個哭??!他又不能停下來,于是朝鋪子里使勁喊老婆的名字。他以為美蓮聽見了,等他回來美蓮看寶寶沒回來,問老萬寶寶呢?老萬這時才曉得天塌了,瘸的那只腳更沒力氣,從三輪車上摔倒地上。
美蓮死活要找到寶寶,留下一張紙條,一去杳無音信。
老萬心里堵得慌,他心里一直有道解不開的結。他曾去過貴州美蓮娘家,都說并不見美蓮回去……
水仙的疙瘩在沙礫的懷抱中孕育,已經生出了很多小芽,如絲如須的根部像個老人的頭發光滑順亮。老萬將盆子重新培上沙,放到了淋不到雨的窗臺上。
十八年了!老萬又一次感嘆。要是還活著,可能小不過隔壁姑娘幾歲……
不知咋的,老萬一天心里都不那么寧靜,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自己女兒和這個姑娘的影子在腦子里交替閃現,他甚至發生奇想,渴望她就是自己的女兒水仙!
晚上老萬上班,白天沒大睡好,到了十二點他把大門一關開始趴在桌子上睡覺。半夜有人打門,老萬披著衣服去開門,發現是小區的一個住戶女孩,面熟,長得俊俏可愛,就在他隔壁那個單元,每次路過都要對老萬無聲地笑笑,但從來不說話。
女孩像是喝醉了,由一個男的架著送進門。
“好了,你回去吧!”醉酒的女孩突然說話了。
那男的先是一驚,鎮定后說:“都醉成這樣了……我送你上去?!?/p>
女孩極力從他肩上掙脫出來,“王院長,我自己能走?!闭f完,掉頭往宿舍里走。那個叫王院長的人要跟上去,老萬上去攔下他。
“小區有規定,未經主人許可你不能再進入?!?/p>
王院長于是住腳,他看了老萬一眼,眉毛挑著,抿抿嘴憋著怨氣轉身走了。
“呸!”老萬重重朝駛離的轎車啐去一口,“怕你我就不是老萬!”
回來發現QQ在閃爍,打來看,又是小草帽。
“老子今天也是醉了?”
“醉了?”剛才那個喝醉了的女孩還歷歷在目,“你到底在哪里?”
“遠著呢!”
……
老萬相信,所以沒有必要把她和眼前這個也是醉了的姑娘合而為一扯在一起。她想世界之大怎么可能是一個人呢。
那個王院長沖他噴著酒氣挑眉毛的舉動,過后很久一直在老萬眼前浮現,真惡心。想到惡心,老萬突然覺得自己對隔壁小姑娘做的那些事也惡心,太齷齪!
掙扎了一個晚上,老萬到底還是沒有睡著,第二天下班,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從枕頭下面把那個疊得很好的物件取出來,從他家的防護欄空隙還到了女孩兒陽臺上。然后又去找來小袋水泥,把那個陳年老洞給封上了。他想從此絕不再干這樣的事,對不起良心,也對不起女兒水仙!
很快,老萬收到了小草帽發來的QQ消息:“大叔,謝謝你!”
老萬納悶:這大清早的,謝我?于是發過去一個問號。小草帽馬上回過來:“謝就是謝啰!”不說原因。
他心里咚咚地跳,問:“你到底在哪里?”
“隔壁!”小草帽說,“我早就知道你是老萬大叔!”
“狗日的我,”老萬重重給了自己兩記耳光,“我下次咋見人哪?”
(責任編輯宋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