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山石下的回憶

◎魏艷楓

壽山石下的回憶

◎魏艷楓

我愛你，但不是愛情。我之愛你如妙玉之愛寶玉。

當我聽說你父親去世的消息時，我在深夜里、在冷寂的床上淚如泉涌。我從不為自己的不幸流過眼淚，卻會為你的不幸悲傷，哀嘆，一直持續地痛在心頭。尤其，當我得知你的母親在你父親去世后在你的家中住了一個暑假，而當你要求母親以后和你一起生活，她卻最后又回到了那個沒有親人、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家中時，我的心要裂成百瓣！我想起舅舅去世時的情景——尸體放在醫院的太平間內，母親在太平間內捏著他冰冷僵硬的手指，與此同時，外婆在太平間門外哭喊母親的名字。舅舅的去世對于外婆全家是天塌了！外婆能熬過此劫多半是因為有母親。而你的母親能熬過失去一生相依為命的丈夫的痛苦多半也是因為她還有你——這個已經成年的子女，因此，她才會在那個悲慘的暑假住進你的家里。然而，雖然你對你母親來說也是精神支柱，而且是丈夫死了之后唯一的精神支柱，她還是離開了你。因為你早已是成年的子女，你的世界與她的世界已經相差太遠，她已無法進入其中，她所熟悉的還是她生活了一輩子的那個鄉村。于是，她又回到那個鄉村。盡管作為活下去的動力的丈夫已經永遠不會出現。我甚至覺得，如果你的母親沒有在那個暑假住在你的家里，她也已經不在人世了。我曾聽說過獨生女兒因患白血病去世，父親和母親在女兒百日祭時一起自殺的事。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我于有山有水的地方閑適地度過暑假之時，你竟遭遇了這樣沉重的不幸！

當開學后，我聽說了此事，便在母親節那天到智化寺禱告——為了你的母親，雖然我明知這樣做沒有意義，最多只能告慰我的心神，可除此之外，我還能怎樣？我將粉紅色的玫瑰花放在竹籃中，和蔬果、線香一起供在佛前，愿它們的馨香和我冰玉般純凈的虔誠之心能喚起神明對我所不認識的你的母親的保佑。

你不曾說起你父親的忌日，卻始終沒有忘記你導師的忌日——五月十三。我不知你是不是愛你的導師勝過愛你的父親，只是在五月十三那天又到大鐘寺去為你的導師禱告。智化寺和大鐘寺都早已沒有了僧侶，實際上不是寺院而是博物館，但在我看來，它們仍然是我的禱告之所。

你傷害了我，你只能傷害我，因為你既不能接受也無法回報我的愛，于是，我的愛成了你的十字架。別人，或許你也告訴過我你有家庭，我不知道你們這么說是什么意思，也許是要我離開你、不要再想你，可是，我甚至沒有想過你有沒有家庭這個問題，因為我從沒有關心過這個問題。我既不想當你的妻子，甚至不想當你的情人，甚至不想當你的女朋友，其他女人想從你那里得到的一切，我都不想要。如果你竟給我這些，我定會回以立刻的拒絕與驚駭的叫聲。我只是愛你，這種愛就如泉水一樣流過我蒙塵的心扉，它并不激烈，它那樣平和，它并沒有占有欲，它那樣無我，這讓我更相信它不是愛情。

它也不是人們所說的通常意義上的友情，因為它深刻，而友誼卻像隨處可喝的茶水。那么，它是親情，也不是，親情太接近于大地和日常生活，這種感情卻洋溢塵世之上的空靈氣息，人世間規矩的羈絆似乎都不在它之中。所以，我也無法定義這種感情是什么，只好籠統地說愛你。可能這是從生命最深處發出的與人之為人的本質不可分割的愛，友情、親情、愛情與它相比都是后起，所以，它才不在它們的界限之中。也許我對你的愛不是最深刻、不是最熱烈的，我沒有像其他迷戀上你的女子那樣死去活來地愛你，可我的愛肯定是最無欲無求、最平和的、持續最久的。

我不知這種愛給了你什么感受，它讓作為愛者的我幸福了三年。我沒有受到一般女子所說的愛情的痛苦，卻日日為愛的幸福而歡喜。是誰說愛與被愛同樣受罪，我只看到沒有愛的你煩惱，愛的我卻日日享有天堂的歡樂。回憶你的每一句話、默記我與你相見時你的每一個眼神、自言自語地講述你的每一件小事都是我最大的樂趣。

我害怕你愛我，因為你給予我的愛大概會有太多自我的色彩，因而激憤、因而苦痛、因而破壞我的遠離塵囂的心境。可是，我又想，即使如此，我也會像溫柔的母親忍受自己的孩子的種種淘氣的表現那樣靜靜地忍受所有這些不便。無論如何女人都是母親，即使再小的女孩心里也有一個母愛的角落；而男人總是孩子，再堅強的男人夢中也是頑童。我曾見過一個四歲的女孩端坐在椅子上，而她細嫩的腿邊趴著一個十幾歲的男孩，男孩好像是受了同伴的欺負，低垂著頭，女孩滿懷愛意地將柔軟的小手放在他的頭上撫慰他。那時，我覺得女孩就是母親，雖然她比男孩小很多。雖然我比你小很多，可我也愿意用母親的愛來對待你，事實上，我一直就像母親愛自己不懂事的孩子那樣愛著你。其他女人想依賴男人、想讓男人保護她們、為她們遮風擋雨的那種心思，我從未對你產生過。也許因為我對你的愛是母愛，它才如此雋永、如此綿長、如此安詳。因為愛你，我覺得幸福，如果你也能愛我，你也會幸福，我是為了給你幸福才希望你愛我，就我自己來說，愛本身足以讓我幸福，不需要任何回報，可你沒有愛我，而且，因為我愛你而傷害我。我原本以為你是因為不了解我對你的愛是怎樣的而這樣做，但當我竭盡全力使你了解之后你仍然不想要它，我只有放棄。

我不知我現在是不是仍然愛著你。從我離開你到現在已有許多年，這期間，我又有了新的快樂、新的痛苦、新的愛、新的恨、新的成功、新的失望、新的朋友與敵人，把我和你遠遠地隔開。可是，今天，當我又回到你的湖邊、你的花園、你常常出現的那塊壽山石旁，我知道我還愛著你，如果不是這樣，我為什么這幾天不斷地回憶你，為什么日日在此等候、懷著渺茫的希望想看見你一閃而過的身影。原來這么多年的分離也沒有割斷我心里對你的那一縷愛的思緒。它就像地下的草根，今日因雨水而重新發芽。也許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在多年以后你再次見到我時，你能愛我嗎？

（責任編輯劉冬楊）

作者簡介：筆名了無，原名魏艷楓，供職于河南中醫藥大學,作品曾發表在《散文百家》《河南大學報》等報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