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正海
(德宏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中文系,云南 潞西 678400)
試論美學是人學
謝正海
(德宏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中文系,云南 潞西 678400)
把美學定位為人學,雖然不是一個新的命題,但通過揭示其更深刻全面的內涵,有助于我們重新認識美學,認識美學的研究對象、范圍,性質和意義,爭取使美學的研究更符合人生的真實,把美學研究帶向科學化,擺脫過去美學研究脫離人生事實本位,在一些抽象思辨的虛假概念中兜圈子。同時也意味著我們的生活和人生事實自覺地去追求美學價值上的指標,在更高的程度上按照美的規律去完成人生的設計和自我實現。
美學;人學;美的規律;人生事實
多年前,人們曾提出文學是人學,這一命題曾作為常識被人們普遍接受。可探本溯源,卻發現這一說法似乎有些問題,“文學是人學”初看起來,確實道出了文學反映以人為主體的人的生活這一事實,但文學還不能作為“學”。文學從本質意義上說,是語言藝術,它以語言文字去塑造文學的形象,把人內在的審美意識通過具體鮮明的形象表現出來。它給人呈現的是直接的藝術世界,而不是所謂的“學”的理論體系和思維方法。因此作為藝術的一個門類的文學,不能直接就說它是人學,而可以說文學是以藝術的方式反映了以人為主體的人學思想。今天,我們又重提美學是人學,卻有著特殊的意義和內涵。
事實上,從廣義上說,人學包括一切以人為研究對象的人文學科,比如哲學、歷史學、倫理學等等,但在這些學科中,只有美學才能稱得上真正意義的人學。因為只有美學才對人作全方位、整體化、活性的研究和把握。過去人們經常提“文學是人學”,而很少有人提“美學是人學”,并且美學的研究越來越脫離人的實際生活和人生真實,走向玄學化、思辨化。大多數美學學習者通過學習,并沒有帶來真正的對人生的整體把握,只在一些膚淺、虛假的概念上玩游戲,談不上美學指標上的人生設計和人生追求。為了美學的建設,為了人類自身的發展,應當用“美學是人學”來統一我們的認識。一方面,美學只有在同人及其生活的密切聯系中才能走出玄學的誤區,建構起自己科學的學科體系,真正揭示美學理論的千古之謎;另一方面,人類也只有樹立起科學的美學觀,健康的審美理想、審美情趣,才能保證自己前進的步伐更為堅實、更為矯健。
在我國,人們對于“美”的字源考證,提出了“羊大為美”、“羊人為美”(意思是“舞人為美”)等不同見解。不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是從美同人類生活的聯系來揭示美的意義的。
“美,甘也。從羊,從大。羊在六畜主給膳也。美與善同意。”《說文解字》中的這一解釋,把美同人們喜愛的食物聯系在一起,今天看來當然不能說是對美的特質的正確揭示;但它說明了在古人的眼光里,美有明確的功利價值,不能脫離人生而言美。至于近人依據甲骨文推斷出的“羊人為美”,把“羊”(羊角、羊皮、羊頭以至整只羊)視為進行巫術圖騰活動時先民頭上的飾物,所以說“牧羊民族、牧羊人所扮演的圖騰羊,跳的圖騰舞,就是最美的事物了。可見美最初的含義是‘羊人為美’,它不但是個會意字,而且還是個象形字”①。這種解釋強調了巫術禮儀、圖騰崇拜在人類文化和審美發展史上的意義,值得我們重視。然而,先民們在巫術、圖騰活動中,所以選擇了羊而不是其他來作為美的標志,其根據仍在于這是一個“牧羊民族”,羊在當時人們的生活中有著重要的意義。因而,撇開“羊大為美”、“羊人為美”的具體分歧不談,兩種見解其實都肯定了美同社會人生的聯系,標示了“美”這個概念的運用,意味著人對自身地位和價值的一種意識與追求。
同樣,盡管康德以降的西方美學,把美的超功利性視為一條永恒不變的真理,然而如果回溯到古希臘,那么先哲們依然是從人及其生活來闡釋各種美學問題的。從赫拉克利特所說的“最美麗的猴子與人類比起來也是丑陋的”②,到蘇格拉底所主張的“凡人所用的東西,對它們所適用的事物來說,都是既美又好的”③,從德謨克利特關于“身體的美,若不與聰明才智相結合,是某種動物性的東西”④的論述,到柏拉圖指出的最美的境界是“心靈的優美與身體的優美諧和一致,融成一個整體”⑤……所有這些論述,都是從人及其生活出發來對美進行闡釋的。古希臘的這些先哲們所探討的美學問題,都是極其通俗的,不像后世美學那樣縹緲,不食人間煙火。
當然,我們這樣說并不是要否定康德在美學研究上的巨大貢獻。康德美學的龐大體系,不僅蘊涵了豐富的內容,而且在論述與肯定人的主觀因素、精神因素在審美活動中的意義和價值方面,提出了許多極為深刻的見解,就是經過200多年時間的流逝,現在看來也沒有完全過時。然而,康德以及黑格爾的美學,嚴格說來是屬于18世紀的。康德的《判斷力批判》發表于1790年;黑格爾的《美學演講錄》(即中譯本《美學》)雖出版于1835—1838年間,但它是在黑格爾去世后由黑格爾的學生整理而成的,其美學見解同康德基本屬于同一時代、同一水平。康德、黑格爾的美學,代表了古典美學所能達到的最高成就;而其致命傷,則同他們的哲學體系一樣,在于同人們社會實踐的游離、脫節,以至頭足倒置。
在19世紀,對美學發展作出劃時代杰出貢獻的是車爾尼雪夫斯基和馬克思。車爾尼雪夫斯基在批評黑格爾美學思想的過程中,于1855年發表了他的學位論文《藝術對現實的審美關系》,提出了他的“美是生活”的著名論斷。盡管這個論斷存在著明顯的不足,其自己的闡述也有許多值得商討的地方,但在美學發展史上,“美是生活”這一論斷的意義,絕不能低估。事實上,車爾尼雪夫斯基在這篇論著中對于美學的貢獻,不在于像黑格爾那樣建構體系,也不在于他的理論邏輯或個別結論是否科學,而在于他鮮明地提出的“美是生活”這個命題本身,它意味著美學問題的真正解決,必須同人們的社會實際生活緊密聯系在一起。在撰寫這篇論文時,車爾尼雪夫斯基毫不含糊地聲明,他批評的靶子就是黑格爾的美學,是黑格爾學派主張的“美就是絕對理念在個別事物上的感性顯現”;就此而言,車爾尼雪夫斯基確實相當出色地實現了自己的目的,他的“美是生活”的主張,在總的精神上超越了康德、黑格爾,使美學在他生活的那個世紀,登上了一個新的高峰。
對于19世紀美學的貢獻,馬克思自然更為突出。青年馬克思先后受到黑格爾、費爾巴哈的影響,但是他在同工人大眾的斗爭實踐的結合中,超越了這兩位古典哲學大師。盡管他的思想理論建樹集中在經濟學、政治學、哲學諸領域,而沒有專門的美學著作,但他的美學思想的巨大成就,即使20世紀的西方學者,也難以否定。他同車爾尼雪夫斯基一樣,把美學從抽象的哲學思辨的高空,拉回到現實的人類社會生活中來;他比車爾尼雪夫斯基高明之處,在于他憑借的是嶄新的唯物辯證法和唯物史觀。正是由于占據了唯物辯證法和唯物史觀這個新的世界觀的制高點,所以馬克思對美及其規律的界定,雖然文字不多,但卻切中肯綮,異常深刻。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里,馬克思為了論證動物的生產同人的生產的區別,進而揭示人的本質,他寫道:動物只是按照它所屬的那個種的尺度和需要來建造,而人卻懂得按照任何一個種的尺度來進行生產,并且懂得怎樣處處都把內在的尺度運用到對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規律來建造。⑥在美學界大家都熟悉的這一論述中,馬克思絕不是隨意寫下“人也按照美的規律來建造”這些詞語的。他把人的生產與動物的生產的最終區別,歸結為是不是遵循“美的規律”,其含義的深邃,值得我們深入領悟。
人是從動物進化而來的,但人又根本區別于其他動物。人同動物的共同之處,在于人具有與動物類似的自然屬性,不論人類進化到何等高的程度,這種自然屬性(可以說就是動物性、獸性),也不會完全消失。然而,要是人只有這種自然屬性,那么他就還停留在動物的水平上,說不上是一個真正的人。真正意義上的人,必須實現對動物的超越;而這種超越是人類的生產實踐作用于人自身的結果。在生產實踐中,一方面經驗的積累使人們不斷地發現、掌握各種客觀事物的特性和規律——即馬克思所說的“種的尺度”,因而使自身的行動,獲得越來越多的自由(即能夠“按照任何一個種的尺度來進行生產”);另一方面,又對人類發展的前景與需要,即馬克思所說的“內在的尺度”,有更為具體、更為科學的認識,使自己的行為更富自覺性(即“處處都把內在的尺度運用到對象上去”)。因此,就物種關系而言,馬克思說“人的類特點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覺的活動”。⑦
當然,單單就物種關系來理解人同動物之間的區別還是很不夠的,人要超越動物,還必須在人與人之間建立起“一種能夠有計劃地生產和分配的自覺的社會生產組織”,實現社會關系方面的“提升”。所以,馬克思進一步強調:“人的本質并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本質、人性的論述,說明了人的自然屬性不過是形成人的本質、人性的基礎,而并不能成為人之所以為人的依據;人所以區別于動物,根本原因在于人的社會生產實踐能力,即人類自由自覺的活動以及與之相關的屬人的社會關系。所以,真正的人是人類實踐活動的產物,是自然人“人化”的結果,正如馬克思說的:“自然界的人的本質只有對社會的人說來才是存在的。”因而,人的本質、人性,只能是在自然屬性的基礎上,由人的社會實踐所制約、所規定的人的社會屬性。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人類的歷史就是自然人不斷向社會人、向真正意義上的人進化的歷史,是人的生理感官不斷獲得屬人的變化、從而使人得以獲得包括美感在內的真正的“人的享受的感覺”⑧的歷史;同時也就是人類按照美的規律來建造的歷史,是人生得以美化的歷史。所以,馬克思的這些論述,清楚地說明了人性、人的本質和美、美的規律之間的內在必然的關系;說明了在人文學科中,恰恰是美學,才把人作為自由自覺的創造性活動的主體來加以全面的考察和研究。
“美學是人學”,因而人生需要美學,美學也需要人生。
人類的歷史是一個不斷地向自由王國邁進的歷史,也是審美意識日益覺醒、審美追求日益自覺的歷史。隨著歷史活動的深入,人類必須更全面、更深刻地認識自己,高揚主體意識、自我意識,充分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使自身的創造才能得到全面的實現。這就要求在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把美學放在更為突出、更加重要的位置上。并努力使美學走出思辨哲學的迷宮,回到現實人生中來,密切關注社會生活發展和文學藝術發展提出的種種實際問題,幫助人們更加自覺地按照美的規律來建造。美學作為人學,應在社會人生中確立自己的地位與價值,實現自身的建設與發展。
注釋:
①李澤厚,劉綱紀.中國美學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34.
②④北大哲學系外國哲學室.古希臘羅馬哲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 1982:5.
③色諾芬.回憶蘇格拉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37.
⑤朱光潛(譯).柏拉圖文藝對話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45.
⑥⑦⑧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 [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1985: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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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5312(2015)17-002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