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

◎崔旭陽

糖

◎崔旭陽

單位同事小王前幾日與交往八年的女友舉行了盛大的婚禮慶典，上班后，小王給了我一包裹著紅色喜紙的禮盒，“知道你喜歡吃水果糖，特意給你留了包。”

那年高三，恰逢寒假，是母親將她帶到家里的。

“寶寶，快來跟給你補課的姐姐打聲招呼啊。”母親在她背后拼命地眨著眼。

“哦，就是你在我家過年吶。”我匆忙瞥了她幾眼，就又一咕嚕鉆進了身邊的電腦。

一、初見

母親見此狀，甚是不滿，當然里面還摻雜著她是如何辛苦工作、掙錢、持家。我當然知道，沉默或者說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是解決此類問題的再好不過的辦法了，但今天當著外人的面，讓我這個平日里放縱不羈的小伙子也著實有些難為情，在母親嘮叨的間隙，我也有機會多瞅幾眼這所謂的“姐姐”的模樣：她還是站在那兒不語，貌似被突然改變的氣氛嚇住了般，睜大了眼，抿著嘴，手指不停地扣著那磨得發毛的行李包，與其說那使的發舊的行李包惹人發笑，而那油光發亮的袖口與那爬滿泥斑的布鞋就足以彰顯她“低調”的身價了。母親也許是看見她驚恐不安的表情，說了幾句也便作罷。隨后母親安排她住下，還不住地叮囑我“要向人家好好學”。

我朝母親不甘心地撇了撇嘴，問道：“她叫啥名字？”

“唐……糖，我叫唐糖。”他驀地抬頭看了看我和母親，又低下頭。

之后的幾天里，母親安排她住在我書房旁邊的客房里，還不時地提醒我：“你家唐糖可是著名A大學的尖子生，學習很是優秀哩。”值得一提的是，母親平日里對她照顧的很是周到：“小唐，來喝水。”“小唐，來吃水果兒。”這使我不僅對她沒有增加一點的好感，無聊時還會不時地拿她開玩笑，“你咋這臟嘞，是被人從土里面剛刨出來么，哈哈。”

“額，嗯……”她臉紅彤彤地打量著自己。

二、“真相”

與我的放蕩不羈相比，值得懷疑的反而是她每天起早貪黑地拿著我的課本和習題冊不停地翻來翻去，一副一絲不茍的樣子。我覺得她這么做，不過是在應付母親對她的照顧罷了。

我自然也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想法。直到母親接到公司任務需要出差一周，而對于我而言這無疑是一個找出真相的絕佳機會。母親猶豫了許久還是將家里雜七雜八的事兒都一股腦兒地交給了才來家一個月的唐糖，而我篤定地認為母親做出了一個極其錯誤的決定。

為了尋求真相，母親出差走后的頭一天我便起了早。早就制定好了一套完美的“抓捕行動”的我，腦海里美滋滋地充斥著“抓到唐糖”后的種種后事。

唐糖的房間離我不遠，找她自然是比較方便，如同往常一樣，唐糖現在應該在房間休息才對，而今天房門是敞開的，唐糖卻沒在里面。果然沒錯，唐糖在母親走后開始了自己的小計劃，就在我覺得事情越來越明朗時，唐糖卻靜悄悄地站在我的后面，手里端著盤子、杯子，不停地抖著。我自然被這悄悄站在身后的唐糖嚇了一跳，往房間里退了幾步，

“你去哪里偷東西了，哪里偷的餐具，老實交代，不然我就告訴我媽，把你攆走……”我吼著。

“小寶，給……給你的……早餐。”她驚慌地喃喃著。頭低著，手抖著。

而我，仍然想像母親平日里責備我那樣，不停地說著、罵著。只不過我明顯地感覺到我的語調降低了些，低得竟然可以聽到她的那喃喃聲。

我站在房間里罵著站在門口的拿著熱騰騰早餐的她，而身后是她那疊得棱角分明的被褥，以至于連我自己后來也分不清我所謂的真相是她，還是我了。

三、年夜飯

如同母親期望的那樣，在她出差的這段日子里，這個叫做唐糖的“姐姐”每天不僅需要扮演母親的角色，還每天保質保量地完成自己的本職工作。對于唐糖這兩天的表現，母親沒有問起，而我也沒有再刻意提起。

不過感覺唐糖真的“幸運”，剛來了沒幾天就趕上過年，本來就受照顧的她，母親更是大魚大肉地招待著，還記得年夜飯上，母親特意給坐在角落里一聲不吭的唐糖不停地夾菜，“是想家了么？”母親問：“想家了就把這里當做自己的家。”

“阿姨，你家過年真熱鬧。”她依然是喃喃著。

“是啊，過年每家都是這樣的。”母親看了看我。

而之后的她，笑了笑沒有回答。年夜飯后，偶然從母親那里才知道，“唐糖家里孩子多，還有生病的父親，她寒假不回家就是在給自己掙學費哩，一個人在外面不容易。”

我一直很喜歡年夜飯，不僅僅是熱鬧。而對于唐糖，在那次年夜飯上，沒哭，也沒笑。

四

年后，我對唐糖不再像往日那樣刻薄，而她也漸漸開始向我說一些補課之外的話題。她說她喜歡聽歌，偶爾趁母親不在也會給我哼上幾句，不過對于我來說那些已經屬于老歌的范疇了，我還笑她像個“老太婆”，而她最多也只是笑笑，不會多說什么。最使我印象深刻的是她說她喜歡吃糖。

“我特別喜歡吃糖哩，尤其是水果味兒的，甜甜的哩。”她滿臉認真的樣子。

“是因為你名字里面的‘糖’字唄。”我笑著說。

“這名字是俺爹給俺取的，也許吧。”

“怪不得坐你旁邊總是聞到一陣的水果味，這樣啊，你哪天也讓我嘗嘗你那進口的水果糖唄。”我嬉笑著。

“行哩，只要你不嫌棄……”她笑著，說著。

過完年，等著我們的就只有開學了，唐糖也不例外，母親給了唐糖一筆超出預期的報酬，而唐糖再三地推脫后還是被母親強硬的性格攔下了，拿著這筆豐厚的報酬唐糖顯得有些別扭，只是不停地喃喃著“謝謝”。

唐糖走的前一天，從她那破舊的行李包里一本正經地拿出一包用報紙包得嚴嚴實實的包裹，打開才知道是些再普通不過的水果糖，“這就是我吃的那種水果糖，可不是啥進口的哩，但很甜嘞。”

“我一定攢著，慢慢吃。”我又何嘗不知道，這糖紙上還沾著土的水果糖就是街邊一元可以抓一把的廉價貨，但卻沒辦法否認，它們很甜。

唐糖走的時候，一改往日風格，不斷叮囑我“要好好學習”“媽媽不容易，要聽話”之類的話。而我卻一直笑，木訥地不知道說些什么。

“姐姐要走了，你也不說句話。”母親扭頭帶了句。

“我知道了，謝謝唐糖……姐姐，你給我的那些糖很甜，姐姐再見。”我站在門口，望著站在門外的她。

那年高三，恰逢春天。是我和母親送走她的。“喂，你這小子愣啥呢？快打開嘗嘗啊。”小王搖了搖我，我緩過神，剝開一顆糖，放到嘴里，滿臉喜悅：“謝謝啊，糖真甜哩。”

（作者單位：中北大學朔州校區）

（責任編輯 張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