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爾
莞爾散文二題
◎莞爾
日光傾城。
夕陽流淌在布達拉宮蜿蜒迤邐的墻碟,大朵的白云在湛藍的天空流轉,像極亙古圣潔的冰川,峰頂之上盡顯時光蒼茫。
任風云變幻,世事更迭。
我是生長在曠野里的一棵樹,高原亮烈的陽光舔得我生疼。
恍惚里,聽見遠處轉經的銅鈴聲,聞到彌漫在每一寸空氣里的藏香。
那一年,第一次看見朝圣的僧人,披著袈裟,雙手合十,念念有詞,每走三步就匍匐塵埃,五體投地,虔誠地磕下等身長頭。一瞬間,竟如重石撞擊般,幾欲滾滾落淚。
這個獨行的僧人正值年少,清瘦俊朗,淡若白蓮。
我問:“一個人的世界,寂寞么?”
笑答:“寂寞。”
我問:“一個人的堅持,有意義么?”
笑答:“也許。”
我問:“為何不靜守青燈古佛,卻要跋山涉水?”
輕嘆:“我在尋找一個信仰,而不只是宗教。”
我嘆:“如此,你便無家……”
淺笑:“家是隨我停留的世界,世界是隨我行走的家。”
我嘆:“何年何月,你才可到達?耗盡一生,你又能走多遠?”
笑言:“一切瞬間,都是相對的永遠;
一切永遠,不過相對的瞬間。
不計算年月,只在意朝夕。”
我誠問:“你可愿停留,陪我坐看落日跌進長河,直至時光盡頭?”
輕嘆:“地老便地老,天荒便天荒。
用身體丈量大地,才是我的選擇。”
少年僧人打坐在草地上,小小休憩,目光悲憫,清淡如蓮。
我不甘:“天會黑。”
莞爾:“天,會亮。”
不禁問:“一個人的記憶,可曾有過牽掛?”
眉眼彎彎:“佛曰:‘不可說’。”
僧人起身,淡淡一笑,“我要走的路還長。”轉身,繼續朝圣之路。
我一直看著他,看著他,直至那個身影一點點遠去在暮色蒼茫里。
許多年過去了。
一日,遠處有拉著古老的扎木聶的老人走在陽光下輕唱。歌聲舒緩,似是講述著久遠而漫長的故事;琴聲瀟瀟,仿佛將前世今生的孤寂都漫不經心拉出來。
“……落子無悔……我還要走遙遠的路……”
一瞬間,似乎闊別經年的光陰從未存在,他仍打坐在這兒,不曾離開。
人世蹉跎,他,不是他。
疾風呼嘯而過,終是滾滾落淚。遠處,日光燦爛。
歲月靜好。
古道,茶棚,煙雨。
“達、達”清脆的馬蹄聲漸緩下來,行至茶棚處,棗紅馬上一身俠士裝扮的少女躍身下馬,掃視三三兩兩的茶客后,目光鎖定在茶棚角落的一位少年僧人身上,徑直走過去,“當”的一聲,劍便放在茶桌上。
“天涯遠行客。”少女在僧人清淡的目光里坦然坐下,挑眉開口。“紅塵擺渡人。”僧人微微一笑。
“渡誰人?”少女嬉笑。
“有緣人。”僧人應,隨后又緩緩開口,“譬如,施主你。”
“嘻!有趣,有趣。曾聽聞你們佛門有‘回頭是岸’一說,可何處又是我要停泊的岸?”
“佛曰:世間風塵無主,蓮臺才是眾生歸宿。”
“好笑,好笑。難道停泊人世柳岸,就是俗不可化?難道心系愛恨情仇,就是執迷不悟?難道沉醉煙柳畫橋,就是貪嗔欲癡?”語罷,少女仰首擊桌,“哈哈”大笑開來,驚飛枝上鳥雀。
“塵世人,各有各的緣法。”僧人神色不變,清淡如蓮。
“既是各有各的緣法,你可靜坐蒲團,一豆青燈,一方木魚,幾卷經書,歲月溫茶,淡泊度日;我怎就不能貪戀人間煙火,懲惡揚善,舞劍縱馬,世味煮酒,遠走天涯?”少女目光炯炯,朗聲反問,“渡我作何?”
“渡你放下。放下沉重的包袱,忘記該忘記的,留下可留下的。紅塵紫陌,枯榮有定,幻滅無期。”僧人緩緩回答,“昨日暗傷,已是舊事,勿負韶華。”聲音清冷,直擊人心。
少女微微驚詫,原來自以為掩飾良好的傷痕眼前之人是懂得的啊,所以他渡她。他們之間,是有些許緣分吧,譬如自己一下馬,獨獨走到他對面坐下。
涼茶端上時,少女已是莞爾。
“喏!你是我眼中的化外一方,因為相見,因為懂得,我敬你!”少女端起茶碗說道,然后一飲而盡。
“你是我眼中的紅塵萬丈。”僧人揚起嘴角,端起茶碗,緩緩飲下。
僧人的茶碗還未放下,就聽得馬蹄聲起。
“別了,我的紅塵擺渡人。”少女清脆的聲音和著馬蹄聲傳來,“我曾立誓:家仇不報,誓不為人。我還沒有豁達到可以拋卻仇恨。或許將來,我也可舍恨存愛、棄假留真吧。愿他日重逢,我喝酒,你講禪,醉笑陪君三萬場,不訴離殤。”
僧人目光悲憫,看著策馬揚鞭的少女遠去在古道上。
煙雨霏霏。
古道邊,樹木青蔥,芳草碧連天。
(責任編輯 劉冬楊)
本名劉惠源,生于1995年,云南曲靖人,大學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