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日復
至善至美的追求
——憶光烈君
○朱日復
我與光烈君同在一個單位,同住一個大院,過從數十年,又因摯友江連茂之故,我們也成為了摯友。
光烈君少年英俊,才華橫溢,早年就以版畫《長沙饑民大暴動》而出名,相繼又發表了《社會調查》《勝利的道路》《我跟師長過雪山》等畫作。那時連茂君剛從廣州戰士歌舞團轉業來到湖南省文化局藝術處,風流瀟灑,呼風喚雨。我則在湖南省戲曲研究室,常有一些文藝評論文章在省市報刊發表,似乎也有了一點小名聲。我們三人常在一起聚會,無話不談,推心置腹,親如兄弟。那是一個多么令人留戀的、充滿了陽光的、熱情洋溢的青年時代!記得有一次,光烈君神秘地告訴我們,他愛上了一位姑娘,已經在談戀愛了!當時我們都是單身漢,大為高興,追問他是怎樣談上的,并要他介紹經驗,還帶我們偷偷地到瀏城橋去“實地考察”了一番,果然真是一位大美人!那就是他的終生伴侶和他創作助手的劉惠芳女士。當然,我們最重要的是志趣相投,對藝術都有著九死而不悔的追求,常常徹夜不息地談論如何學習古人,如何創新……對待物質生活從來很少考慮,只要能實現對藝術的理想,便是人生最大的快樂!
然而好景不長,我們各自分散,經歷了我們那一代年輕人都經歷了的運動、斗爭、社教、文化大革命、下放……風風雨雨,坎坎坷坷,一晃十多年過去了,連茂君去了廣州,我們兩人則又在一個單位、一個院子里重逢了,談論起過往的種種感受和遭遇,感慨無限!我們都經受了挫折打擊和反復沉浮,目睹了宵小鼠輩們的傾軋弄巧和爾虞我詐。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們似乎都磨掉了單純和摯情的輝光,但我們對繆司女神的至死不渝的追求,則始終未改,仍然懷著一顆真誠的赤子之心!
近些年來,我欣喜地看到,光烈的畫囊更豐盈了,版畫、水彩、水粉、油畫……全面地施展,畫了大量的寫生速寫,積累了豐富的創作素材,畫出了不少的作品。他在藝術創作的道路上,一步步地攀向了高峰。
光烈對中國傳統藝術的學習,下了很深的功夫,從他對敦煌壁畫撒垂那太子舍身飼虎圖、山西永樂宮文昌帝君、天王及力士、侍臣和玉女的壁畫的臨摹中,可以看出他的認真和執著,那須發賁張、神態各異的摩描,那眼神發光、衣帶飄逸的勾勒,體現出他對傳統技法學習獨到的領會和心得。他又不辭勞苦,遠到盧浮宮、冬宮和大都會博物館等地去觀摩學習,優秀的傳統技巧融入了他的油畫創作中。他深知創新必須在繼承優秀的文化遺產的基礎上進行,但繼承的目的不是泥古、返古,而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從光烈的畫作中,透出了他對大自然的無比熱愛。“大自然是人的無機的身體,人是大自然的有機的精靈。”他以“搜盡奇峰打草稿”的氣概,走遍了湘西、贛南、鄂北、皖中以及川陜和邊疆的祖國的山山水水,給我們留下了如《曙光亭》《仙人曬靴》《陽光下的迎客松》《雪意》《黃山鯽魚背》《蓬萊仙島》《西陵峽》《待發》《朝霞里的湘江》以及《華燈初上的嘉陵江》《苗家小景》《夏日》《夕照農家》《勞動歸來》《酉水河邊》《哈薩克勞模》《西藏寺廟一隅》《西藏雪頓節》《印第安民居》等一系列富于濃郁詩情和人文風俗生活情調的畫作。“自然”是創作實踐的基本品格,也是審美的最高品格,自然美既在于其自然屬性或自然生命,又在于人類社會實踐在自然事物中沉淀的社會生活內容,一切偉大的藝術大師都在這里“取火”,以焚燒自己的血肉,凝結成璀璨的藝術之光。從這些作品和隨行所寫的人物風情畫中,我們看到了光烈那種師法乎自然、潛心于創造的努力和攀登藝術高峰的勇氣。

紅甲板 35cm×53cm水粉 1975年
大自然包孕一切,世界豐富多彩,光烈為了要揭開未知世界神秘的面紗,促進創作的升華,他不僅幾上黃山,常走湘西,而且以攀登藝術高峰的勇氣,不顧高原缺氧,路途險惡,真正登上了世界屋脊,面對珠穆朗瑪峰,支起了畫架,冒著天風雪雨,揮動了畫筆,這種豪情,這種氣概,真令人感動!他從珠峰實地寫生帶回來的畫作諸如《納木措途中》《珠峰里的絨布寺》等,帶著高原特有的雪雨和氣息,彌足珍貴。我們更加看到,他自己努力創造了條件,以博大的胸懷、世紀的眼光,足跡遍及了世界四大洲,埃及的尼羅河邊,印度的泰姬陵前,倫敦的泰晤士河畔,威尼斯水城的“芙蘭朵”游艇上,春日的阿爾卑斯山麓,美洲的尼亞加納大瀑布旁……到處都有他的身影,獲得了多少的驚喜和啟迪,獲得了多少的靈感和創意,實在令人羨慕!這種對藝術創新的追求是無比艱辛和至難至苦的,也是無比的幸福和不可多得的!由此光烈的創作,躍上了一個新的臺階,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他的藝術構思,超越了常態,藝術的翅膀高高飛翔。如果說我們從《飛越玉龍雪峰》看到的是如大海波濤般的高原大山,從《德國科隆大教堂》看到的是如山峰般陡峭林立的教堂,從《美利堅》看到的是現代建筑的森林……我們再看他的《萊茵河之夜》《藍天下的俄羅斯》《拉斯維加斯之夜》……那大塊的黃色、紫藍色、灰黑色的各種顏色的橫直組合,那抽象的藝術語言,已不是一種現實的真實,而是一種感覺的真實。他此時已突破了以往的形式,“精鶩八極,物與神游”,進入了一種新的創作自由狀態。馬克思說:“人不僅通過思維而且以全部的感覺在對象世界中肯定自己。”這時我們看到的是打上了光烈主體意識的客體。那萊茵河灰紫色的江流似乎波濤洶涌,那兩江夾峙的暗黑色的洲島的樹叢中似乎有民居的燈光閃爍,使人們聯想到萊茵河兩岸流傳的許多動人的民間故事,哺育出的那些世界級的詩人;那俄羅斯的廣袤的天空白色與藍色的云彩強勁流卷,襯托出天空底下浩瀚的白色江流,似乎使我們聽到了“我們祖國多么遼闊”的歌聲;那拉斯維加斯的街市也許是燈紅酒綠,車流如織,徹夜喧嘩,醉生夢死……容許你去作多種多樣的聯想;感覺和情緒的外射,自在之物的對象化客體又化成了主體,遷想妙得,物我為一,體現出畫家獨特的審美價值觀,使我們從作品中看到了畫家的另一個自己。畫面上的顏色混沌交融,看不到筆墨,看不到技巧,什么顯與隱,露與藏,半與全,略與盡……似乎都失色了,“只見血痕,不見墨痕”,這其實就是一種最大的技巧。這些作品,不是一種平庸的媚俗,一種急功近利的符號,一種隨意的亂涂抹,而是一種以單求全的夸張,一種以一總多的象征,體現了那包孕性極強的一瞬,不僅讓你驚,讓你喜,而且讓你思。
藝術的創新就是一種對美的追求。什么樣的“我”決定創作出什么樣的“美”,“我的對象只能是我的本質力量之一的確證”。這種對美的追求,對藝術的突破,是至難至苦的,就像光烈攀登珠穆朗瑪峰那樣,越往高越要付出全部的精力乃至生命的代價!我們看到,光烈的一生,用他的藝術創作表明,他在攀登藝術高峰時所付出的努力,所結出來的豐碩成果。
藝術家對美的追求是沒有止境的。對美的追求本身就是一種崇高人生境界的追求,一種高尚人格力量的體現,也可以說是一種至善至美的追求,只有對藝術女神懷著赤子之心的、永不知疲倦的靈魂才樂于此道,光烈君就是這樣的藝術家!
責任編輯 孫 嬋

美國胡佛水壩 15cm×20cm油畫 20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