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柳笛
“體制內紀錄片,比如央視拍一套紀錄片,費用是相當高的,動不動就幾千萬元投入,而獨立紀錄片仍然面臨生存窘境,更多依靠CNEX這樣的獨立紀錄片機構的扶持”

紀錄片《喜馬拉雅天梯》劇照

紀錄片《看見臺灣》劇照紀錄片《千錘百煉》劇照
一部名為《喜馬拉雅天梯》的紀錄片在2015年10月登陸院線。根據貓眼電影數據統計平臺,其上映5天的票房為345萬元。
導演蕭寒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萬一票房能超過1000萬元,紀錄片人就有了信心。”
然而,因為漫長的拍攝周期和超過千萬元的投資,該片無疑將面對坎坷的市場前景和莫測的風險。
中國紀錄片和大銀幕之間,還差一架“天梯”。
國產紀錄片一直是電影院線的“稀有動物”,近兩年上映的兩部紀錄片——《千錘百煉》《我就是我》都票房慘淡。更多紀錄片創作者只能在院線和電視臺之外尋找播出平臺。
獨立紀錄片導演杜海濱剛剛憑借《少年·小趙》獲得第39屆香港國際電影節評審團獎導演,但他卻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我從未想過自己的作品能上院線。”
獨立紀錄片導演是這樣一群人——自己為創作承擔資金或尋求民間機構的支持,對作品自我操控權更大,創作彰顯個人態度。
根據《中國紀錄片發展研究報告2015》,近兩年中國紀錄片創作呈增長之勢。2014年中國紀錄片行業年度生產投入約19億元,總收入約30億元,與2013年相比,增長約33%。
然而,2014年中國電影票房直逼300億元人民幣,其中紀錄電影票房僅為2000萬元。雖然像《舌尖上的中國》這樣的電視紀錄片綜合收益已經超過5億元,獨立紀錄片人卻仍在徘徊和堅持中尋求生存之道。
希望擺脫單打獨斗的狀態
紀錄片《成名之路》導演吳皓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現在中國獨立紀錄片籌集資金主要有4種方式:基金會的支持、電視臺和獨立組織的預購、私人投資者的投資和眾籌。
其中,私人投資者多是對某個話題或議題有關注,甚至有一些是涉及到產品宣傳需要,大部分私人投資者投資的紀錄片更像是命題創作。眾籌集資的方式多用于商業片創作,目前在國內獨立紀錄片的投融資中所占比重較小。
吳皓認為比較重要的是基金會的支持,然而在國內此類組織還比較少,尤其是對獨立紀錄片的扶持。
“勵志、娛樂的紀錄片更容易為主流接受,獨立紀錄片往往被認為有獅子、老虎一樣的棱角。”杜海濱這樣說。
他也感覺到,“官方有愿望發展紀錄片產業,但是現在可能還沒有把好這個脈,還在摸索如何去做。”
吳皓認為,在媒體平臺做主流紀錄片更輕松一些,如果做獨立紀錄片,沒有名氣的青年導演不容易找到投資方,可能需要自己去承擔費用。等到具備經驗和行業名氣的時候,更容易找到一些民間機構的支持,比如CNEX。
“給下一代太平盛世的備忘錄。”CNEX 在官方網站上這樣表述自己的目標。
CNEX項目創始人之一陳玲珍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我們想給導演創造最好的創作環境,宣發、集資都是我們來執行。”
她做這件事源于對獨立紀錄片態度的激賞:“獨立就是自己管自己,自己主導自己的創作。”
在過去,導演杜海濱一直是單打獨斗的狀態,一部紀錄片從拍攝、剪輯到放映都是自己一個人完成,“長期這樣會身心俱疲”。
自從和CNEX合作之后,他不再為創作以外的事操心,“它承擔了本來就不該我負責的那部分,我只需要把我想做的東西跟CNEX溝通好,配合出階段性報告。籌款不用我操心,我只負責把片子做完,這個片子適合在哪里放,如何運作是他們考慮的事情。”
“體制內紀錄片,比如央視拍一套紀錄片,費用是相當高的,動不動就幾千萬元投入,而獨立紀錄片仍然面臨生存窘境,更多依靠CNEX這樣的獨立紀錄片機構的扶持。”杜海濱說。
陳玲珍期待更多這樣的機構出現,去幫助紀錄片的發展,然而“數量少,缺乏執行力”依然是她對國內紀錄片基金會發展狀況的印象。
由于國內紀錄片機構組織相對缺乏,很多獨立紀錄片制作者偏向于尋求國外基金會的支持和贊助。此外還有電視臺預購。吳皓表示,國內電視臺也會預購一些“健康積極”的獨立紀錄片,但是提供的費用非常少,不足以支撐拍攝經費。國外電視臺能提供的費用則相對多一點,約有幾萬美元,但依然有限。
至于國外基金會對什么樣的紀錄片感興趣,吳皓坦言:“多與社會議題相關,或者紀錄片本身有很好的故事,電影語言比較創新。”
杜海濱認為,拍攝獨立紀錄片不意味著要預設一個與主流和管理層“對著干”的立場,“我在拍攝過程中,只對我拍攝的人物或者是我要表達的某個議題感興趣,吸引我的一定是這個人本身所具有的魅力、人性的光輝,而不是事先就預設某種斗爭的姿態。”
發行的尷尬

一部紀錄片制作完成以后,如何推廣和發行是更為艱巨的事情。
在成熟的院線市場上,紀錄片并不少見,同時能帶來良好的商業回報。
法國紀錄片《上學路上》曾以164%的收益率,成為2013年法國電影中收益率最高的電影。
2014年,俄羅斯電影總票房為7.5億盧布,其中紀錄片貢獻了3億盧布。
而在中國臺灣,紀錄片《看見臺灣》曾在一個月內票房突破1.4億元新臺幣,長線放映3個半月后,票房超過2億元新臺幣。
一部記錄一對老年夫婦日常生活的韓國紀錄片《親愛的,別過河》,制作費用僅68萬元,公映7天后觀影人次超過10萬,是韓國電影史上最快突破10萬觀影人次的小成本影片。
然而在中國內地,迄今幾部大規模進入市場的紀錄片,都是在商業院線中慘烈混戰,與娛樂大片短兵相接。
2013年12月,張僑勇講述四川大涼山拳擊少年命運軌跡的紀錄片《千錘百煉》上映,被看作“紀錄片進院線”邁出的第一步。
影片公映覆蓋70個城市,當時《好萊塢報道》撰文,形容這是“中國歷史上最大規模公映的紀錄片”。
然而,《千錘百煉》最終的放映場次僅為383場,票房7萬元。即便如此,導演張僑勇仍表示:“紀錄片能夠進入院線,已經是一種成功。”
2014年暑期檔,由“艾美獎”導演范立欣執導,以《快樂男聲》為背景的紀錄片《我就是我》上映,講述一群少年在選秀比賽中的沖撞和迷惘,卻并未收獲“粉絲經濟”的果實——公映3天累計票房僅490萬元。付出與收入嚴重不成正比。
由于缺少穩定的觀眾群和長線放映的模式,紀錄片進院線往往遭遇尷尬。
杜海濱坦言:“中國的紀錄片受眾群還處于萌芽狀態。目前對于中國觀眾來說,掏錢去院線看一個紀錄片,可能還不是一個很成熟的時機。”
吳皓認為,當前中國觀眾對紀錄片的欣賞品味仍停留在電視臺制作的傳統紀錄片,比如Discovery等,偏藝術的紀錄片在國內不好賣。
不過在杜海濱看來,《千錘百煉》這樣的紀錄片并非不適合在電影院上映,“勵志,制作精良,有藝術質感。這樣的影片是可以抓住人的,觀眾只要去看一定會被感動。”
“《喜馬拉雅天梯》同樣適合影院觀眾,因為具備視聽奇觀。”他補充。
他認為,《千錘百煉》欠缺的是宣傳,既然想在中國當下的商業市場上搏一把,就應該做一些功課,了解中國電影市場的規矩。“中國電影現在要獲得票房,宣發一定要做好,至少要投入幾百萬元,但對于紀錄片導演來說,幾百萬元相當于又拍了好多部片子,他沒有那么多錢去做。”
題材決定傳播
相比媒體紀錄片在電視臺和視頻網站播出,獨立紀錄片在傳播上更依賴影展。
“比如會在盒子咖啡、單向街這樣的公共空間播放,逐漸有些獨立紀錄片成績不錯,最后也會得到在媒體播出的機會。”陳玲珍說。
然而將國內的獨立紀錄片賣給國外的發行機構,就又涉及到東西方文化差異的問題。
獨立紀錄片導演趙青對《瞭望東方周刊》回憶起自己拿著作品《我只認識你》到國際紀錄片推介會時的情形,“我拍的片子整體節奏比較慢,可能更符合東方人的口味,所以會上沒有一個北美的發行商向我咨詢。”
相比之下,吳皓的《成名之路》受到較多關注,“可能因為他的片子故事性更強,”趙青推想。
為了幫助更多的中國獨立紀錄片制作者“融入到國際大環境中,以獲得國內外電視播出平臺和媒體的更多關注”,CNEX設立了紀錄片提審大會,同時開設了一些講座,培訓紀錄片人如何去闡釋自己片子的主題。
“不是所有獨立紀錄片人都能搞清楚到底要去找誰,才能有針對性地把自己的作品賣出去。”陳玲珍說。
對于大多數導演而言,拍攝獨立紀錄片是一種實現自我價值的過程,這是一種在徘徊中需要堅持下去的勇氣,更是一種情懷。
像杜海濱早期的一部作品《鐵路沿線》,曾獲中國首屆獨立映像展最佳紀錄片和日本山形國際紀錄片電影節特別獎,關注的是靠變賣廢品及偷盜為生的邊緣群體。
當被問到為何選擇這樣的被拍攝對象時,杜海濱說:“有些人會問我,有那么多吃得飽穿得體面的人你不拍,非要拍一些犄角旮旯的流浪者,但我覺得那就是符合特定年齡階段的一種情懷,應該被包容和理解。”
除了個人情懷,也有人認為紀錄片應該更重視傳播。大型紀錄片《河西走廊》的制作機構北京博璟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戰略部總監高昂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紀錄片首先需要解決的一個難題就是題材的選擇。
他認為在之前的發展中,中國紀錄片產業對于傳播所做的實踐比較有限。實際上,選擇什么樣的題材,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傳播所能達到的廣度和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