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娃沙
[摘要]葉淺韻散文集《必須有那樣一個人存在》,給人留下了在樸實中見幽默,在昂揚中見舒緩,在低徊中見力量,婉約達意、撼人性情。仿佛看到了思想的火花、親情的至愛、友情的閃光、還有童真的回憶……
[關鍵詞]真情實感 雅俗共賞
散文是作家直抒胸懷的美文,是文學中最常見的體例,正如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意識流最典型代表的美國作家福克納所說:散文是“永恒的真情實感,詩人的聲音響徹永遠。”在這一點上,最近讀到的云南作家葉淺韻新近出版的散文集《必須有那樣一個人存在》就體現出情感真切的和諧之美,無疑是新時期較為靚麗的散文典范。
一
這部由67篇短文組成的近20萬字的集子,寄給我時還散發著濃濃的油墨香味,我在掩卷時,心里一下子襲來太多的感嘆。葉淺韻在這部集子里將人、物、情感氣氛自然地融為一體,給人留下了在樸實中見幽默,在昂揚中見舒緩;在低徊中見力量,婉約達意、撼人性情。從這些短文里我仿佛看到了思想的火花、親情的至愛、友情的閃光、還有童真的回憶……它們就象一幅長長的生活畫卷,以其詩意的語言和獨到的見解展現在人們的眼前。不得不讓有此生活經歷的人在心靈上為之震撼,從而又讓人不得不去再度拾起和審視過去生活的星星點點,更重要的是在回憶中盡快地珍藏那些還未被時光消蝕掉而又無比珍貴的生活“要素”,然后由點連成線,也就不難發現人的成長原來是一種多么富有意味的樂趣和過程。我們從其開篇《蛋糕的味道》里就讀到了那個珍貴的“要素”,在多少年前的鄉村里,那個八分錢一枚的蛋糕竟然在葉淺韻的生活里留下了那么深刻的印象,將生活的味道與蛋糕的味道用詩人的想象聯系起來,又還原到生活里去:
……我一溜煙地跑到媽媽賣菜的攤前,想告訴她我想嘗嘗蛋糕是什么樣的味道。當我看見烈
日當中的媽媽,她的額頭正冒出細密的汗,她目視著人來人往的人群,等待著買菜的顧客,有人詢
價,有人還價,稱秤算賬、收錢。忙一會兒,閑一會兒。我擠過去,蹲在媽媽的面前,像個傻孩子,也像
乖孩子。我太想跟媽媽要八分錢,但一直不敢開口。
這就是生活里的真實寫照。原來要想嘗到八分錢一枚的蛋糕的味道也是那么難,在那個年代,生活水平就是如此,在作家幼小的心靈里,埋下了吃苦與勤儉的種子,她見到母親如此艱辛地工作在菜攤前,雖然她太想要那八分錢了,可攝入她眼簾的一切告訴了她——不能開口。我們可以看見,作家在這里低調地運用了“低徊見力量”的技巧,從而向人們高揚起追求美好生活的志向,展現著一種潛在的凄吟、平淡的美。
人們說,散文是一門抒情的藝術,即使是敘事也脫離不了抒情的幽徑。葉淺韻在這點上表現得尤為突出,她在《我的大伯》、《剪刀》、《香案》、《一根線》、《兩窩雞》等篇目里,恰到好處地運用了在抒情中敘事,在敘事中抒情的手法,正是如此,讀者在她大量的敘事中同時收獲了那發自心靈顫抖的真情實感,給人們帶來一種不盡的思索,更讓人領受到比現實生活更加高遠的東西,《剪刀》就是如此。那把伴隨母親幾十年的舊剪刀,無論母親走到哪都不離身、不放棄,即使是安檢員不允許,也要讓已往回走的女兒轉來帶回家。那把剪刀曾做過童鞋,裁過衣服、剪過補丁,是老人生活里的“百匠”,正如葉淺韻所說:“這把剪刀在母親的手上,像是畫家手中的畫筆,能變出各種花樣來”。面對母親對那把老舊的剪刀如此珍愛,葉淺韻在或濃或淡的敘事中,力求平淡而富于理性,追求真實而本色的美,可能是母親的“堅定”,繼而將作家推到了一個富有思想哲理的高處;她親歷著母親……“也無論這距離隔著多遠,最不能忘記的就是那把剪刀。它成了母親的貼身侍女,不用呼喚誰的聲音,只要一伸手,母親的心就著陸了……”。現在我們援引一段作家對母親那把剪刀的結論吧:
也許天下所有的母親都曾有過那樣一把剪刀,剪來了財富,剪去了光陰,剪斷了苦難。她們的
青春在這把剪刀“嘖嘖”裁剪的聲音里慢慢逝去,一生的年華都濃縮在這把剪刀里。那剪下一地雞
毛的瑣碎,便是生活最原始的細胞。她們拿著它剪來一生的幸福,甚至剪斷一生的愛意。生活的節
奏——融化在剪刀鋒利的口子上,從最初鋒利,到后來的鈍遲,全是母親們一生的寫真。
在這里,我們不難看出,作者的情懷,并不止于生活的平面,所感觸和想象的,常常比之現實更高遠、更富有內涵;它告訴讀者的并不是常常在記敘著某一件事情,仿佛“意在言外”,用詩意的形象道出生活中更生動而美麗的景象。這就是葉淺韻把現實生活與藝術想象相結合的高難動作,也就是作家真正的藝術感受了……
二
散文是一種心靈的需要。好散文總是以心靈的方式存在。因此,真正好的散文不光是用來讀,更重要的是要在穿過眼簾時用心去感受。《不吃低保的母親》就是這樣一篇好文章。她通過母親不愿吃低保這件事的簡單敘述和議論,增添了母親形象的色彩,更是通過母親不愿吃低保那簡單的理由諷刺了那些開著小汽車、住著小區高樓,然而還削尖腦袋往里鉆的“低保戶”,那未盡的語言更隱喻著那些有著一點小權力就想方設法、甚至暗箱操作為自己親朋好友辦低保的人。然而母親在“好心人”問她愿不愿吃低保時,她卻以一個中國農村最普通母親的話語回答了他們:“我能勞動、能掙錢,還有姑娘、兒子養著,低保就讓那些老弱病殘的人去吃吧”。多么樸實的話,這是從心靈最底層發出最真切的語言。我的心為之震撼。然而作家透過這兩種現象的對比,又站在一個高度發出著切膚之痛的感受。
見過七老八十顫巍巍的老人在街上賣菜糊口還與低保無關的,也見過夫殘妻病兒女上學無著落者得不到救助的。錦衣玉食之人,處處伸手拿著國家的好處,因為他離國家太近了,近得可以伸進國家機器的中樞。而這些窮苦的百姓,他們也是國家的孩子,可他們離母親的懷抱太遠了
這是閃現作家思想火花的理性存在,這也是散文深度開掘的表現。我們看到的不是發現事物的一般敘述,而是一篇蘊含理性、富有極強生命力的美文,留給人們的是一種智慧和灑脫。
散文的品格是清雅高潔的,容不得半點塵垢,要做到一文一形、一形一意,只有獨辟蹊徑才能寫出真正屬于“自己的”文字。雖然在作品中會隱現作者的意愿,但讀之不覺,這就是文章的風格與個性,這才是有特點的散文,才有新鮮可讀。葉淺韻似乎在認真地做到這一點。她在《一根線》里給人們帶來了許多新奇的想象,如似乎從一只紐扣脫落開始便一路放開思緒閘門的狂奔,聯想起一根線在日常生活中的作用乃至對生命的重要;更使人們不能忘卻的是,“一根線”在老一輩人眼中的定位,甚至還能帶來喜怒哀樂的變化,文中一段對外婆的描寫使一根線得到了無限的延長:
……一根根細線從外婆的手中落下,它承載著太多的使命。外婆用它們去街上換得碎銀。三分
錢一根的線,外婆的臉上寫滿收獲的喜悅。在外婆的眼里,那高高的麻桿,它窈窕的身姿比她最美
的女兒還要美。外婆從一根麻桿的身上,找到一條用線鋪成的路,它們延長了外婆的視線。
本是一根極平常普通的線,在作家葉淺韻的筆下卻成了詩的抒情狀物,以獨辟蹊徑的手法,開掘出一條不僅關注參天樓閣,更關注尋常巷陌的散文新路。且在描寫人物外在和內心上,她以樸實為基礎、以真性情自得其樂。從三分錢一根的細線到寫外婆臉上的喜悅,這不僅是表現著一位老農婦的情感,更是讓人們看懂了那個時代的滿足。正是那時的貧窮和生計占住了人的心里,所以外婆的眼里,看那“麻桿”比女兒還要美,這應該是外婆當時最好的審美了,因為與那“三分錢”有著直接維系生命的聯系,這正是人們包括作家在內應有的普遍理解。時勢造物,生活的轉折,作者在作品結尾處又站在了一個新的峰巒,讓這根“線”得到了升華:從生命的開始,我就離不開這一根根的線,人與人之間也要這一根線來聯系,一根根線自然地侵入到了我們的生活深處…..
在散文圈內,曾有人說散文的特點貴乎散。然而散文家賈寶泉說,通過散文以外的事思索散文以內的事,或通過散文以內的事思索散文以外的事。這可能就是“形散”。雖然散文在最“自我”的視野里又是遼闊的,但品性最寬容,無論深入生活場景和畫面多遠卻都要回來,這也就是“神不散”。然而葉淺韻在集子里大量地運用了散文這種本真的創作手法,使其放得開,奔騰自如,讓人覺得風采滿篇,如徜徉在林陰道上、目不暇接、美不勝收。所以“散”與“不散”是黃金切割的幾何,一切有度。《故鄉·秋天》就是這樣。作家從故鄉的大旱想起了許多許多:從二大爺夜晚的嘆息、母親栽著果樹的自留地,又將思緒聯想起小姨住在城中河邊那塊菜地,似乎都與秋天有著緊密的聯系,更與故鄉有著特殊的情結。因為故鄉是作家的“零公里處”,在昨天今天都裝滿了童年的故事,這些故事卻在人一生的成長中又是多么的珍貴。作家寫到這里,又忽然跳到故鄉以外,在城里與故鄉的秋意比較中,看似平凡,卻貯滿了心靈的詩意,讓人歡喜。盡管在短文里有著一內一外的敘述和描寫,卻總是走不出故鄉、親人的圈子,這就是“零公里處”在起作用,并不是作家刻意在尋找一種什么樣的美,因為故鄉、親人是真實可感的,往事是親歷的,那里的土地、莊稼、晚歸的牛群是真實的,只要找到了真,也就找到了美。同時,我們在檢驗散文作家是否成功時,有一個重要的尺度:看他(她)在有限的筆墨中是否始終保有爛漫善感的童心,看他(她)離開故鄉之后,是否像識途老馬般的熟悉返回故鄉的身旁。顯然,葉淺韻是成功的,她在對故鄉的遠慮近思里,她的心也象秋天一樣達到了飽滿:
……我的心底總有一條長長的線,它一頭連著我,一頭連著故鄉的秋天。故鄉漸漸丟在身后,
而故鄉的影子卻在心底拉得更長了。無論我走得多遠飛得多高,我始終是站在故鄉村口眺望的一
個村姑……
在這段發自心靈的感嘆中,葉淺韻明白地告訴了我們:沒有故鄉就沒有文學。然而又不是人人都有“故鄉”的……
三
葉淺韻散文又一個特點是雅俗共賞。一些作者在寫作散文時,為了追求真而“真”,卻忘記了雅的存在,一味地在“真”字上下功夫,甚至是口中的“零碎”、罵人的方言都搬來,使得讀者大為掃興。散文是繼詩歌之后含金量較高的文體,我們有責任去傳承創新,容不得半點玷污。反過來,我們的“雅”必須得有“量”,不能是無止境,它是建立在“真”的基礎之上。如果像有些詩人過分強調詩的建筑去煉字,使字詞句文意高深莫測,讓詩歌也就遠離了普通百姓。我們的散文作家卻不能,必須追求一種樸實無華的文風,煉字講究明白曉暢而意味深長,賦予散文雅俗共賞的特征,從形式和內容上兼顧個人和社會,這可能是當今散文作品多讀者也多的原因吧。在這方面,葉淺韻確實作出了貢獻。如《我的大伯》就是這樣一個雅俗的代表。描寫的是一個冷暖飽餓不知的智障人,上山打柴時,常摘回一些不能食用的堅果來;去河里挑水沙子一起挑回來,年近40歲了,誰要為他介紹個媳婦他就與誰做出要打架的樣兒……如果要說“俗”,這可能就是吧。大家都以為“大伯”沒有情感,沒有喜怒哀樂的表現,然而在他的侄兒被別人欺負時,他竟然象一頭“發怒的獅子”沖上去幫著侄兒……這看來就是他的“雅”了。這些都是“大伯”最原始的“俗”與“雅”,它們還是建立在了血與水的區別上
《兩窩雞》則表現它的“俗”與“雅”又是不同的。一窩死了母雞的三只小雞跟了另一窩人丁興旺的雞,盡管如此,另一只母雞總把那三只小雞排斥在它那象征著家園的大翅膀外,三只小雞只是孤苦伶仃地張望,眼睛里滿是羨慕,當主人刻意將食物撒向三只小雞時,可母雞總是帶領它的一群小雞立刻吃掉它們的食物,怪不得高爾基曾經說,“愛孩子連母雞都會”。這種愛,在動物和人類里都是真實的存在,是一種“俗”的本性,它不存在太多的思維,是一種“本我”的體現,所以民間就有“各窩雞才會攏各窩雞”的俚語。后來作者在文章中筆鋒一轉,寫了鄰村里有個人去世了,留下年輕的媳婦和兩個孩子,無奈又改了嫁,看起來與“兩窩雞”的境遇差不多。在這里,作者沒有過多地渲染什么,卻讓人讀來回味無窮。這就是“雅”別開生面的表現。往往好的散文,讀者想的,要比作者說的多,總是作者把不必說的話留下來,讓讀者去琢磨、去尋求、去思索、去想象,所謂“曲終情未已”就是這個情景……
葉淺韻在她《必須有那樣一個人存在》的散文集里,確實有許多優秀的散文,這里略舉的一二,只是本人的一個初淺看法,僅供參考。但有一點我還是要說:她的寫作態度是嚴謹的,她將一個女性的細膩情感,始終貫穿于作品,特別是在語言的提煉上如蜜蜂釀蜜,出現了較多的佳句錦言:“仿佛是一粒砂里看世界,半瓣花上能說人情”,使人過目不忘,如果是以這樣的方式記住了葉淺韻,我認為人生足矣。現在利用本文結束的機會,我們不妨重新來讀讀:
……那又密又齊的針線仿佛是母親一路指揮前行的士兵
(《剪刀》)
……其實,只要適當調整牙齒與舌頭的距離,我就能說出他們那樣的腔調。
……留守的老人與兒童是村莊最后的表情
(《行走的村姑》)
……常常,我們忽視了生活中的苦,總想把歡樂延長……
(《咖啡不冰》)
不能成龍成鳳的夫妻,做了一對普通的伴侶,在磕磕碰碰中檢閱著日子的長短。
一旦有一天你赤足時,才發現鞋子的重要。
(《五塊錢的貨色》)
其實從骨子里沒有哪一個女人是不愛浪漫的,卻沒有哪一個男人是可以堅持浪漫的。 (《橋與愛情》)
慢慢才知中毒的不是皮膚,而是一顆愛美的心。
(《女人之美容記》)
我希望這些佳句能與葉淺韻的名字聯系起來,更希望她在今后的散文創作中,真正成為一個追捕自己心靈的獵人,開一代散文創作新風,奉獻更多更好的作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