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雨
中國古代文人與酒一直有著不解之緣,可以說,中國幾千年的燦爛文化,是在酒中醞釀出來的,時刻都彌漫著酒的醇香與氣節。中國文人在歷史上,是一群沒有社會勢力,但是單純的、浪漫的、理想化的一群人,無論是嵇康、阮籍、陶淵明,還是李白、杜甫、白居易,他們的生活和詩文中無不彌漫著酒的芬芳,而能識酒中之深味的,從飲酒體味人生真諦的,陶淵明是為數不多的幾人之一,“攜將酒去,載得詩歸”,一代詩風,一代酒豪。要想深入了解陶詩的真諦和這位天才的詩人,就不能不了解他與酒搭成的是怎樣的一種關系。
陶淵明與酒的關系
關于陶淵明好酒的傳說很多,他少年時候,就有高尚的志趣。他曾經寫了一篇《五柳先生傳》,說這位先生不知是何許人,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因住宅旁邊種有五棵柳樹,故稱作五柳先生。他不圖名利,不慕虛榮,就是特別喜歡喝酒,可是由于家貧,不能常常買酒喝。親戚朋友知道了,時常請他喝酒。他一去,總是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回到破舊的屋里,讀書寫文,生活過得安樂自在。寫五柳先生,就是寫他自己,是他本人生活的實錄。
陶淵明曾擔任江州祭酒、彭澤令等小官職。彭澤令,是他仕途生活中的最后一任官職,這在蕭統的《陶淵明傳》中敘述得最為詳細。《傳》中說他由于生活所迫,不得不去當彭澤令。他一到任,就令部下種糯米,糯米可以作酒。所以他說:我常常喝醉,就心滿意足了!他的妻子堅持要種大米。于是,將二頃五十畝田種糯米,五十畝田種大米。
他每逢酒熟時,就取下頭上的葛巾過濾酒,過濾完畢,仍把葛巾戴在頭上。又如淵明所居的栗里,有塊大石,淵明喝醉了,就躺在石上,故名醉石。再如九江境內有淵明埋藏的酒。有個農夫鑿石到底,發現一只石盒,石盒內有個銅器,有蓋,是扁平的酒壺。將蓋揭開,壺內都是酒。壺旁邊刻著十六個字:語山花,切莫開,待予酒熟,煩更抱琴來。大家懷疑這酒不能喝,就全都倒在地上。結果是酒香滿地,經月不滅。
從這些故事當中我們也可從另一側面看出陶潛確是一位嗜酒成癖的偉大詩人。那么,為什么陶淵明要如此好酒呢?他出身于一個破落的官僚地主家庭,少時頗有豪氣,有著“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的豪氣和“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的遠大志向,希望出仕為官,建功立業,實現“救蒼生”的宏愿。但時代變遷,社會動亂,政治黑暗,使他有志不能報,既無力去撥亂反正,又不肯同流合污,因而只好走上歸隱田園的道路,寄情山水,借酒消愁。于是飲酒就成了他勉強采取的一種消極逃避的手段,也成了陶詩中的一個重要題材。我想,陶淵明之所以好酒,可以歸結為以下兩個原因:
其一,有些時候陶淵明通過酒來韜晦免禍,自我保護,委婉地表達自己對當時政治的看法。他亦是胸懷天下,心系蒼生之人,他的出世并不代表這一志愿的泯滅,只是對現實的一種消極抵抗罷了。陶詩中的不少篇章,就直接或間接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如“道喪向千載,人人惜其情”(《飲酒三》)“一世皆尚同,愿君泗其泥”“有時不肯言,豈不在伐國”(《飲酒十八》)“羲農去我久,舉世少復真”等,揭露了社會的黑暗,世道的淪喪,詩人又寫道“但恨多廖誤,君當恕醉人”“一士常獨醉,一夫終年醒,醒醉還相關,發言各不領。”即使別人對自己有勸仕或迫害的意思,但自己既然常醉,彼此就無法暢談,只有“發言各不領”了,如果偶有失言,“君當恕醉人”,他也可以請求別人諒解。從這方面講,他的飲酒也是為了逃避,借酒來“獨善其身”,潔身自好地退隱。所以鐘嶸才會稱陶淵明是“古今隱逸詩人之宗”。陶翁飲酒可見是一種方法,一種手段,用來躲避政治上的迫害和人事上的糾紛,亦是借酒述懷,心懷天下。
其二,陶淵明時常借酒來化解人生的種種感傷、焦慮、痛苦,在酒中獲得了無限的樂趣和慰藉,并借酒寄傲養真。朱光潛先生說:“淵明詩篇篇有酒,這是盡人皆知的,像許多有酒癖者一樣,他要借酒壓住心頭極端的苦悶,忘去世間種種不稱心的事。他每次飲酒“期在必醉”,正是要求得“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天運茍如此,且進杯中物”的片刻超然以及內心的平靜,《飲酒詩》二十首中,這類表現則更多,如“衰榮無定在,彼此更共之”“一生復能幾,倏如流電逝”“吾生夢幻間,何事紲塵羈”“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陶淵明的感覺仍然是那個時代的共感,他的解脫方法就是“飲酒”,自我麻醉。“忽與一樽酒,日夕相歡持”,故而“不覺知有我”。因而,陶淵明的飲酒并非只是一種“悠然”,這其中又有多少詩人的辛酸與無奈,多少憤懣與愁苦,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能與人言者只有一二,陶翁選擇了酒,在酒中他宣泄了無盡的愛與愁,獲得了心靈的淡然和慰藉,陶翁喝出的是“趣”是“真”,是生活的況味與境界,是人生百態,世情冷暖。
酒是陶淵明創作的催化劑
陶淵明把酒與詩的關系直接聯系起來的,使酒和文人的精神生活發生了緊密的、重要的聯系。在追求精神自由和心理能量的釋放上,詩與酒是相通的。當詩人們舉起清樽、痛飲高歌之時,除了我們所能體驗到的,他們應該有更為深廣的憂憤和感慨吧。翻開我國的文學史看一看,歷朝歷代有哪一個作家詩人、騷人墨客不會吟詩填詞,不會潑墨丹青,不會喝酒行令,不會放浪形骸的?不善飲酒又怎叫文人墨客?阮籍喝進去的是薄劣的酒,吐出來的卻是鮮紅的血;陶淵明愿意沉浸在自己的酒境界中,就是要和那個他厭惡透頂的罪惡骯臟的現實隔離,哪怕是暫時的隔離!李白舉杯邀明月,酒和明月陪伴著孤獨的詩人,成為他舉世唯一的知音。酒迎知己,酒送離人,酒抒愁懷,酒遣悲憤,以酒忘世,以酒逃世。那曠世的胸懷、干云的豪氣、濟世的熱情,最終伴隨他們走完了生命的旅程,雖然這其中不無蒼涼與悲壯、辛酸與無奈。酒沸騰了他們的詩意人生,也見證了他們的悲苦命運。
正如高建新所說“酒之于古代文人,一個普遍的、重要的作用就是澆愁、銷愁,化解胸中塊壘;與此同時,酒也激發了他們的豪情、豪性;由于特殊的時代社會原因,歷史上飲酒最甚的是魏晉文人與元代文人;而最得酒中真趣的是陶淵明和蘇軾。另外,酒之醉境與藝術創造和虛靜狀態有某種相通或相似之處。”陶淵明亦是每每飲酒過后必揮毫潑墨,有《飲酒》詩20首,都是酒后所題,在飲酒中,可以抒發自己不愿和腐朽的統治集團同流合污的心愿。這就是蕭統所說的“寄酒為跡”。可以說,酒的醇香醞釀了陶淵明胸中的詩情畫意,也使得他的宏志才情噴薄欲出,最后書之為字,不知醉了多少后來人。
陶淵明飲酒,述酒,是在追求酒所助成的物我兩相忘的境界,陶翁的生活中亦是不能沒有酒的滋味。酒對他的創作來說,無疑是種催化。在陶詩中“菊”雖不多見,但一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就足以名垂千古,而菊那種高情致遠的意象,也成為陶淵明的化身。采菊東籬,不經意中目遇南山(即廬山),在暮嵐紫靄、歸鳥返飛之中,感受到造物的奧秘,參透了人生的真諦,酒中有菊,菊中有人,人中有意,渾然天成。此乃酒中之境,心中之境,人生之大境界,不為“名”苦,不為“利”役,只愛丘山,只為平淡的生活中求得人生的真諦,酒去詩歸,在他那些暗藏酒香的詩作里,人們最終尋得了自然的回歸,靈魂的回歸。酒之于陶淵明,正如寶劍之于俠士,胭脂之于美人,不可或缺,起著莫大的作用。
陶詩的靈魂回歸
陶淵明的酒與詩合二為一。蕭統曾說:“有疑陶淵明之詩,篇篇有酒;吾觀其意不在酒,亦寄酒為跡。”確實,陶淵明醉翁之意不在酒,“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在于“味”,在于“適”,在于超然物外、物我皆忘。另外,喝酒還能夠盡情發泄郁積胸中的煩悶,帶給他生命的深層感悟和沉醉以及極大的愉悅。“中觴縱遙情,忘彼千載憂。”
回到生活中去,回到我們最初的追求上去,讓生活變的美好,這似乎是我們早已忘掉了的東西。在一次次挫折中,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里,我們尋求心中的安靜的領地,于是我們需要有人來撫慰我們的心靈的創傷,讓那些美好的記憶得到寄托,在我們經過無數的風浪過后依然有一份平靜在守侯著。陶淵明從生活中走來,把我們帶入到他的桃源世界中去,把我們帶入到他的田園風光中去,在絢麗的季節過后卻依然相信那些平淡的人生才是最美妙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