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華 朱延福


摘要:本文利用2003-2012年中國對99個國家的OFDI數據,基于動態面板計量方法分析了東道國制度因素對中國OFDI的影響。結果表明,中國OFDI存在較為復雜的制度偏向,對資源豐裕的國家和制度質量相對中國落后的國家,中國OFDI偏向制度質量差且制度差距大的國家:對技術相對先進和相對落后的國家以及制度質量相對中國高的國家,中國OFDI偏向制度相對較差、但制度距離較小的國家;對資源欠豐裕的國家,中國OFDI的制度偏向是選擇制度質量相對較高、但是與中國制度距離較小的國家。總體而言,中國OFDI的區位制度偏向是市場動機和非市場動機綜合作用的結果,中國的制度質量總體仍處于較低水平,應逐步加大對制度質量高的發達國家的投資,通過制度間的碰撞與融合,不斷獲取制度溢出,進而產生制度逆向效應,促進國內制度質量的持續提升。
關鍵詞:制度質量;制度距離;制度偏向;對外直接投資
中圖分類號:F1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5)02-0005-06
一、引言
針對中國的對外直接投資(Outward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以下簡稱OFDI),近年來更多的研究聚集到從制度層面探討其對中國OFDI的影響,這些研究主要涉及中國制度因素、東道國制度因素和雙邊制度距離等方面。相對東道國制度因素和雙邊制度距離對中國OFDI的影響而言,現有研究關于中國制度因素的結論比較一致。一般認為中國國內制度安排帶來的國家特定優勢是國內企業在缺乏企業特定優勢的情況下進行OFDI的重要條件。國內的低成本資金優勢、政府對于經濟的有力干預以及海外華人關系資源等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性因素促進了中國OFDI的發展。在關于東道國制度對中國OFDI的區位影響的研究中,現有研究結論存在一定的分歧。Buckley等使用1984-2001年數據對中國OFDI進行了研究,結果表明,中國OFDI更偏好政治風險高的東道國。而祁春凌等(2013)就2003-2009年中國對51個國家的OFDI數據研究認為,東道國正式制度質量越好,越是優于中國,越能吸引中國的投資。不少研究將中國OFDI與中國對外資源尋求等動因結合起來,Kolstad等利用2003-2006年中國對104個國家的OFDI數據實證研究認為制度環境較差、自然資源稟賦較好的東道國更能吸引中國的OFDI。蔣冠宏等利用2003-2010年中國對107個發展中國家的OFDI數據研究也認為東道國制度質量對中國資源尋求型OFDI有負面影響。此外,也有研究顯示,東道國制度對中國OFDI影響不顯著,如Cheung等(2009)的實證研究。在雙邊制度距離對中國OFDI的影響研究中,現有結論也存在不一致的情形。
總體而言,當前研究結論的分歧反映了制度影響的復雜性。一方面,由于動因的復雜性產生了中國OFDI對東道國制度偏向的影響,另一方面,東道國制度質量的高低也影響了中國OFDI制度偏向。現有研究初步關注到了中國OFDI的動因,特別是資源尋求動因及東道國制度差異對中國OFDI區位的影響,本文進一步深化中國OFDI的動因和東道國制度的差異性,重點考察資源和技術動因下中國對資源相對豐裕和資源欠豐裕國家、技術相對先進和技術相對落后國家的OFDI的制度偏向問題。并且,與投資動因分類相印證,本文還考察了制度質量相對中國高和制度質量相對中國低的兩類國家對中國OFDI制度偏向的影響,從而得出更符合中國OFDI實際的結論。
二、理論分析與假設
不同的制度安排對交易效率和交易成本的影響差異較大。良好的制度安排可以提高交易的透明度和規范度,保護市場主體的權益,減少負外部性,提高市場和資源配置效率,鼓勵直接投資的流入。而脆弱的制度安排則會使政府主導的公共產品質量較低,放大信息不對稱,增加企業交易成本,提高企業經營風險,降低投資收益。東道國和母國間的制度距離同樣是影響母國OFDI的重要因素。制度距離反映了兩國間規則體系、認知、市場運行效率的差異性,母國和東道國之間的制度差異越小,母國越容易適應東道國的環境和規則,進而增加對東道國的投資。然而,與制度接近論觀點相反,劉晶等(2012)對南方國家跨國公司國際化策略的研究表明。南方國家的企業傾向于選擇制度優于母國、制度距離大的戰略資產充裕的國家和制度低于母國、制度距離大的資源充裕國家投資。
中國對外直接投資是多種因素推動的結果,除市場尋求外,資源和技術動因近年來逐步成為中國OFDI的主要關注點。一般而言,資源豐裕國家多為發展中國家,這些國家的制度相對不夠穩定,環境惡劣。以國有企業為主的中國企業憑借國內制度安排形成的特定所有權優勢,增加了對高風險區位的投資力度。在這些國家,中國企業能靈活應對制度的不透明,并處理好各種商業關系。因此,資源尋求更多體現了迎合政府資源獲取目標的非市場動機,而以技術獲取或者技術輸出為目的的OFDI則注意考慮企業自身的需要和競爭力狀況,依據企業自身經營戰略進行,因而更多基于市場動機出發。
出于市場動機和非市場動機目的形成的區位制度偏向必然與中國企業的投資動因緊密聯系。就資源尋求型OFDI而言,出于非市場化的動機,憑借國內政策支持,為彌補資源缺口,中國企業可能在制度越差的國家投資越多。而對資源欠豐裕的國家而言。這一類國家既有制度質量較高的發達國家,也有制度質量較低的發展中國家,由于資源尋求并非為主要動因,中國企業可能會選擇制度質量高的國家。因而,基于上述分析,有假設1-1:中國對資源豐裕國家OFDI與東道國制度質量成反比;假設1-2:中國對資源豐裕國家OFDI與制度距離成正比:假設1-3:中國對資源欠豐裕國家OFDI與東道國制度質量成正比:假設1-4:中國對資源欠豐裕國家OFDI與制度距離成正比。就技術動因而言,技術尋求與輸出更多體現市場化的動機。一般而言,技術先進國家多為發達國家,這些國家的制度相對穩定,且效率較高,因而中國企業到發達國家尋求技術更容易獲得制度的保障,且能獲得制度溢出帶來的收益。而對技術相對落后的國家,技術尋求并非主要動因,近年來中國企業加大了對外產業轉移的力度,因而選擇制度質量相對較低且與中國制度距離較小的國家投資可能會更容易承接中國對外產業轉移。為此,有假設2-1:中國對技術相對先進國家OFDI與東道國制度質量成正比:假設2-2:中國對技術相對先進國家OFDI與制度距離成正比;有假設2-3:中國對技術相對落后國家OFDI與東道國制度質量成反比;假設2-4:中國對技術相對落后國家OFDI與制度距離成反比。
根據世界治理指標(WGI)等關于制度質量的評分,與其他大多數國家相比,中國的制度質量總體仍處于較低水平。相對于制度質量高于中國的東道國,中國OFDI可能更多出于市場動機,而對于制度質量低于中國的東道國,中國企業則可能更多出于非市場動機,利用國家特定優勢下形成的所有權優勢和東道國的制度缺陷,實現母國的政治和經濟目標。因此,有假設3-1:對制度質量高于中國的國家,中國OFDI與其制度質量成正比;假設3-2:對制度質量高于中國的國家,中國OFDI與制度距離成正比;假設3-3:對于制度質量低于中國的國家,中國OFDI與其制度質量成反比:假設3-4:對制度質量低于中國的國家,中國OFDI與制度距離成正比。
三、模型設定與變量說明
1 模型設定
借鑒以往學者的研究,為考察制度質量、制度差距對中國OFDI的影響,本文將引力模型設定如下:
2 變量及數據說明
ofdi采用2003-2012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中公布的中國對東道國的對外直接投資流量的對數值,去除英屬維爾京群島、開曼群島等投資避稅地,最終確定樣本國家99個;hinsti采用WGI提供的6個子維度制度質量的加總:將加總后的東道國制度質量與中國制度質量之差取絕對值得到制度距離adifinsti;中國和東道國人均GDP、中國和東道國間的進出口貿易總額,采用現價美元對數值,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和中國統計年鑒;東道國資源豐裕程度res采用以東道國油氣、礦石和金屬礦物出口在其總出口中的比重計算;東道國技術水平tec以東道國高技術產品出口在其制成品總出口中的比重作為替代變量。上述數據來自UNCTAD數據庫并經計算;地理距離dist采用CEPII地理距離數據庫中用人口比重加權計算而得到的兩國距離。
四、模型檢驗與結果分析
由于各變量間可能存在內生性問題,本文采用系統GMM方法進行估計。系統GMM將差分方程與水平方程結合成一個方程系統進行估計,可以一定程度消除內生性帶來的估計偏差問題,提高估計的效率,并且可以估計不隨時間變化的變量。為此,引入因變量的滯后一階作為解釋變量,除距離變量外,其他變量采用滯后一階作為工具變量。
本文將樣本進行三種分類:其一,從資源尋求動因著手,依據99個國家2003-2012年油氣、礦石和金屬礦物出口在其總出口中比重的均值,將高于該均值的國家定義為資源豐裕型國家,其余為資源欠豐裕型國家,分別為54個和45個國家。其二,從技術尋求動因出發,依據2013-2014年全球競爭力報告中的technological readiness排名,選擇前35位的國家作為技術相對先進的國家,再與本文樣本相匹配,共選出24個國家。參考現有關于技術先進國家分類的做法,將俄羅斯也作為技術先進的國家,其余74個為技術相對落后的國家。其三,將東道國的制度質量與中國的制度質量相減,將各年度制度質量差均為正值的作為制度質量相對高的國家組合,共計48個國家,其余作為制度質量相對低的國家組合。下表1-A與表1-B為三種分類下的計量結果。
(1)-(12)列分別為三種分類下的回歸結果。Arellano-band檢驗和Sargan檢驗結果表明可以使用系統GMM方法。從估計結果看,中國和東道國人均GDP、距離在顯著性和正負號上保持了較高的一致性。從東道國資源密集度看,在按資源豐裕程度分類的兩組結果中(1-4列),資源豐裕一組的資源密集度顯著正向促進中國OFDI,資源欠豐裕一組的資源密集度對中國OFDI呈正向關系,但不顯著。在按制度質量高低分類的兩組結果中(9-12列),制度質量相對較高一組和制度質量相對較低一組的資源密集度都顯著正向促進中國OFDI。主要原因可能在于,近年來部分制度質量較好的發達國家如澳大利亞、加拿大等也加快了資源的出口。從技術水平來看,5-8列采用技術水平作為解釋變量,在技術水平相對較高國家,中國OFDI存在技術尋求動因,在技術水平相對較低的一組中,東道國技術水平與中國OFDI呈顯著負相關關系,可能原因在于:中國在勞動密集型和中低技術密集型產業具備了一定的生產和技術優勢,近年來加大了這些產業的對外轉移,東道國較低的技術水平有利于中國產業技術優勢的發揮。
從制度偏向看,在按資源豐裕程度分類的兩組結果中(1-4列),資源豐裕一組的東道國制度質量與中國OFDI呈顯著負向關系,而制度距離則與中國OFDI為顯著正向,符合假設1-1、1-2。這表明中國企業偏好制度質量差、風險高的資源豐裕國家。在資源欠豐裕的一組估計結果中,東道圍制度質量能夠顯著促進中國OFDI的增加。但是中國OFDI會選擇與中國制度距離接近的東道國。結果符合假設1-3,但是不符合假設1-4。這說明在資源尋求動因之外,中國OFDI可能會偏向樣本中制度質量相對較好的國家,但是不會更多地選擇制度質量與中國差異很大的東道國,而是較穩妥地對與中國制度接近的國家進行投資,因為制度接近更容易使中國企業消除環境差異帶來的影響。在按技術水平高低分類的兩組結果中(5-8列),估計結果顯示相似的特征,無論是技術先進國家還是技術相對落后國家,中國OFDI都傾向選擇制度質量相對較差、與中國制度差距相對較小的東道國。估計結果不符合假設2-1和2-2,但符合假設2-3和2-4。不符合假設2-1和2-2的原因可能在于:技術相對先進的國家以發達國家為主,制度質量普遍高于中國,制度質量高意味著技術保護或者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更嚴格,中國企業獲取技術或者知識外溢的難度反而更大,因而中國企業更傾向于循序漸進地從技術相對先進國家中的制度質量相對低、制度差距相對小的國家開始投資,并且,出于距離和歷史交往等因素,中國OFDI對北歐一些技術先進的國家相對較少也是可能的原因之一。技術相對落后的國家一組估計結果表明,這一組國家中制度質量相對低且與中國制度距離接近的東道國能更容易促使中國企業轉移產業、輸出技術并保持相對技術優勢。在按制度質量高低分類的兩組結果中(9-12列),在制度質量相對高的國家中,東道國的制度質量、制度距離都與中國OFDI呈顯著負向關系,即中國OFDI傾向選擇制度質量相對較低、與中國制度接近的國家,不符合假設3-1和3-2。這可能是在制度質量相對中國高的國家中,技術尋求等非資源尋求動因占相對優勢地位,從而影響了中國OFDI的制度偏向。就制度質量差異導致的制度偏向而言,也體現了中國OFDI采取了由易到難、循序漸進的路徑。此外,中國對一些北歐制度質量高的國家投資較少也是可能原因之一。在制度質量相對中國低的國家中,東道國的制度質量、制度距離分別與中國OFDI呈顯著負向關系和顯著正向關系,即中國OFDI會在制度質量更差的國家投資,符合假設3-3和3-4。主要原因可能在于在制度質量相對較低的國家中,中國企業的資源尋求動因占相對優勢地位,就制度偏向而言,反映了中國OFDI在國內政策支持下充分利用東道國制度不規范所可能產生的資源獲取的便利性。
五、結論與啟示
本文采用2001-2012年中國對99個國家的OFDI數據,通過系統GMM方法實證研究了制度質量和制度距離對中國OFDI的區位選擇影響。本文研究證實了動因和制度差異相互作用的復雜性,中國OFDI在不同動因下存在制度偏向的多樣化路徑。作為轉型背景下大國的對外經濟實踐,中國的OF-DI并無先例可循,必然有其獨特性。研究結果表明,中國OFDI存在復雜的制度偏向路徑,很難用一種模式解釋。中國OFDI既存在基于技術獲取和輸出為目的的市場動機下的制度偏向,又存在依靠國家特定優勢、配合政府資源安全目的的非市場動機下的制度偏向路徑。市場動機的存在使得中國企業在制度偏向上采取了由易到難的策略,而非市場動機的存在又促使中國企業加大對制度質量差的國家的投資,從而面臨資源豐裕國家政治局勢動蕩的風險。一定意義上,在不同動因促使下,通過對制度質量高低和制度距離大小的搭配,中國OFDI形成了較為獨特的制度偏向路徑。
中國OFDI的迅速發展是中國經濟實力增強的必然結果。從當前中國與國外經濟合作的發展態勢看。中國外向型經濟的發展和“一帶一路”的進一步實施與深化將進一步推動中國產能過剩、部分產業制造和技術優勢、金融資本與東道國資源與市場的對接,由此也將對中國OFDI的快速發展產生更強的帶動作用。在這一趨勢和背景下,鑒于東道國的制度質量、中國與東道國制度距離對中國OFDI的重要影響,對制度因素的考量及相關政策的制定應該成為決定中國OFDI規模、結構和區位的重要因素。從近年來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實踐看,中國海外投資企業在尋求國外資源時屢屢因為國內政策需要而缺乏對東道國制度因素的分析和把握,從而由于東道國政治局勢變化、中資與當地雇工勞資糾紛等承受風險和損失,這在中國對中東和非洲部分國家的投資實踐中體現得較為明顯。因此,中國企業在對外獲取資源時,應注意將企業發展的市場動機與國內政策需要的非市場動機相結合,逐步建立風險預警體系,合理評估東道國局勢。由于近年來美國等一些發達國家也加快了資源的開發與開放,中國企業可以通過市場化的方式加快對這些制度質量較高的發達國家的資源獲取力度,在獲取資源的同時,也獲得良好制度所帶來的制度溢出。當然,由于中國制度和發達國家制度差距較大,且中國國有企業存在的政府背景,在一定意義上,中國對發達國家的OFDI也存在制度差異導致的投資風險問題,從近年來中國對美國等一些發達國家的資源并購屢屢受阻就可以看出,對發達國家規則和制度缺乏深入分析,一味地沿襲國內的一些做法使企業也面臨著制度差距帶來的風險。由此,中國企業應注意克服制度、文化和意識形態差異,以符合發達國家市場經濟規則的方式進入。除資源尋求動因之外,技術尋求與輸出成為近年來中國OFDI的重要動因之一,對技術先進的國家。中國企業可以逐步加強對最先進國家,特別是一些北歐國家的技術獲取力度。而在對發展中國家技術和產業輸出中,應注意防范東道國制度風險,對一些存在歷史爭議的國家應合理把握投資力度,如最近中越沖突給中國企業帶來了巨大的損失。此外,中國改革開放的過程既是經濟、社會不斷開放的過程,又是經濟、法律以及政府規制等制度對外取長補短的過程。在從封閉到開放的過程中,不斷深入的國際化進程成為促進國內制度改革的重要動力。中國制度質量總體仍處于較低水平,應逐步加大對制度質量高的發達國家的投資,通過制度間的碰撞與融合,不斷獲取制度溢出,進而產生制度逆向效應,促進國內制度質量的持續提升。
(責任編輯 陳孝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