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毒井陣

沈銀法

1941年夏天，在北非利比亞沙漠中，三十輛德軍坦克正在爬行。這支德國裝甲部隊在沙漠里行進了三天，所帶的水都喝光了。少校指揮官埃克溫決定先找水源。

夏季的沙漠里，白天毒日當頭，氣溫極高，坦克里像個蒸籠。戰士們消耗水遠比坦克消耗油要快。打了敗仗的士兵們更是擋不住干渴的煎熬。埃克溫深知，如果不及時找到水，他的部隊根本不可能幸存下來。中尉萊姆自告奮勇，帶六個人往南邊去找水。

萊姆振作精神，走在最前頭，時不時拿望遠鏡朝遠處觀察。他們走出去好幾里路，前方還是茫茫沙海。終于，他們都筋疲力盡，好幾個士兵就地一坐，不動了。萊姆只好一個個地踢過去，像趕豬一樣趕著他們走。又走了一陣，除了萊姆，其他士兵再也不走了。本來他們就不是陸軍，平常習慣于坐著坦克行軍打仗，早已不適應長途跋涉的行軍了。萊姆也失去了信心，只得拿著望遠鏡，向遠處做最后一次眺望。突然，他激動地叫起來：“快看，那里有村子！”

一聽說有村子，士兵們都高興起來，有村子就有水源。喝水的欲望催促著他們一個個都爬了起來，加快步伐向前跑去。然而等走近了，他們卻大失所望：原來這是一座被廢棄的村落，見不到一個人影兒。

“該死。”萊姆一腳踢飛了地上的半個陶罐。眼前的一切告訴他，這里沒有水。很顯然，這個村子里的水源早就枯竭了，人們也遷移走了……真是白高興一場。

突然，萊姆發現斷墻邊有個人影。他立刻拔出手槍，喊道：“什么人？出來！”士兵們也立即端著槍包抄過去，將一個人押了出來。這是一個小孩，看上去只有十一二歲，黑紅的臉，說明他是沙漠里的土著居民。

萊姆頓時精神大振，收起手槍，和藹地問：“小孩，你的家人呢？別的大人又在哪里？”

小孩瞪著一雙大眼望著萊姆，除了驚恐只有茫然。中士維勒看出問題，對萊姆說：“長官，這小孩可能不懂德語。”萊姆這才恍然大悟，連忙問士兵中有誰會本地話。

幸好有個叫凱林的士兵會講利比亞語，他試著與孩子交談。小孩終于開口說話了。原來，村子里的人兩個月前搬走了，因為這里的水源突然有了毒，村里人因此死了好幾個。剩下的人再也不敢在這里住了，紛紛搬遷到其他地方。小孩的父母也被水毒死了，就埋在那邊的沙丘下。他因為思念父母，才又偷偷跑回來看看。

萊姆聽完凱林的翻譯，沉下了臉，“嗖”地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抵住小孩的喉嚨，對凱林說：“你問他有沒有撒謊？如果騙我們，我會殺死他。”

“沒……沒撒謊！”小孩嚇得渾身哆嗦。于是，萊姆叫凱林接著問小孩，水源在什么地方，小孩指指前邊。一群人就押著小孩過去看。

這里是村落的邊緣，在空曠的沙地上，有一個黑黑的大窟窿。大家走近一望，竟然是一個天然洞窟。萊姆命人拿來手電，朝下一照，只見洞底有如一面鏡子，反射出了光芒。水，果然是水！

到過沙漠的人都知道，表面干涸的沙漠下面，常會有一些地下河。如果某個地方的地面表層塌陷，就會露出一個洞來，下面的地下河水滲入后，就成為一個天然的水井。這正是萊姆渴望找到的水源。

軍人們圍住水井，都不知所措。剛才小孩說過，這水是有毒的，那不等于白找嗎？萊姆跟士兵們討論：到底該不該相信這小孩的話？畢竟，也可能他會故意撒謊，好讓這些“白人”渴死在沙漠里。

中士維勒出主意說：“長官，我們先打點水，做個試驗。我先喝一點，如果有毒，大家就別喝了。如果沒有毒，你們再喝也不遲。”

好在井不深。萊姆命令五個士兵抽出皮帶，結成了一條繩子，然后系住維勒的腰，放他下去舀水。維勒將頭上的鋼盔當成碗，舀滿水，上面的人再把他拉上去。維勒正要張口喝水，卻被萊姆制止了：“慢，讓他先喝。”說著指了指小孩。

維勒忙說：“長官，我覺得不應該由他來喝，如果這水真有毒，一旦他毒死了，我們就沒有向導了。”

萊姆一想也對，現在他們被困在沙漠中，這小孩也許就是一根救命稻草。如果這水真不能喝，那還要叫他帶路另找水源。維勒就小心地抿了一口水。

“啊，真甜！”維勒沉醉地張了張嘴。其他人立刻露出饑渴的表情。但萊姆擺擺手，要大家再等等。過了十分鐘之后，維勒又喝了幾口，然后把鋼盔遞給身邊的凱林。此時其他人也早已渴得忍受不住了。萊姆也只好點頭同意大家喝水，然后馬上命令兩個士兵去向指揮官埃克溫報告。

埃克溫接到報告大喜。他正愁在這鬼地方找不到水呢，沒想到好消息來了。埃克溫立刻下令所有坦克開到那邊去汲水。

結果，沒過多久，這口水井很快就被舀干了。他們這才發現，井里的水來自地下水的滴滲。估計要一天一夜才能滴滿。而整個部隊每人只能分到幾口。埃克溫覺得留下來等，風險實在太大了。英軍坦克可能很快就會追上來，還是命令部隊立刻出發吧。

這時，凱林向萊姆請示：“報告，這個小孩怎么處理？放他走嗎？”

萊姆說：“你問問小孩，我們往東走，前面還有水源嗎？”

凱林問過小孩，知道前面也有一眼水井，但是那井里的水也不能喝。萊姆一揮手說：“把小孩帶上，讓他帶我們找到那個水井。”

坦克向前行進了大約二十公里，停了下來。凱林鉆出坦克，問小孩水井是不是就在這里。小孩說，水井就在那個沙丘下。于是，整個部隊又停了下來。剛才那次飲水只夠潤潤喉嚨，他們多想有充足的水喝個夠啊。

萊姆和凱林押著小孩，前往沙丘邊。到了那兒一看，哪里有水井啊？萊姆正要發火，小孩卻指指地面，向凱林咕噥幾句。原來這口井被木板蓋住了，上面被沙子掩著。萊姆仔細一打量，果然在沙地上露出一根木樁，這明顯是個記號。他一揮手：“挖掉沙子。”

幾個士兵用手刨起沙子來，才過了一會兒，就有人喊道：“挖到了，就在這兒。”萊姆一看，挖開的沙子底部出現了木板。這塊圓木板直徑超過一米，它蓋在井口上，保護著這口水井。

萊姆一聲令下，士兵們將蓋子揭起。“啊……水！”萊姆喊了起來。果然是一眼碧泉。這口井的水位更高，一眼望不見井底。萊姆趕緊摘下頭盔，舀了一點水，把小孩叫過來，把鋼盔塞到他面前。

小孩使勁地搖頭，畏縮地往后退。這一來，士兵們一個個都不敢喝了。凱林趕快抓住小孩的后脖子，萊姆則將鋼盔中的水往小孩嘴里灌。于是，水“咕嘟嘟”地被強行灌進了小孩嘴里。小孩拼命掙扎，一個勁兒要往外吐，但還是喝下了很多水。

之后，萊姆和士兵們緊張地等待著看小孩的反應。他會不會滿地打滾，口吐白沫而死？可是過了十來分鐘，小孩除了神色越來越恐慌，卻沒什么中毒反應。維勒再也憋不住了：“還是我先來吧，”他喊了一聲，就捧起鋼盔一陣猛灌，然后抹著嘴說：“中毒就中毒吧，至少不會當渴死鬼了。”其他人也按捺不住，每人一陣痛飲。

萊姆非常謹慎，又隔了一會兒才喝水。此時，軍官埃克溫也過來了，下令所有人下坦克取水。

這個井里的水足夠所有人喝足了，再把水壺裝滿。隨后，他們坐上坦克繼續撤退。萊姆命令凱林依舊帶上小孩，他相信小孩對他們有用。

坦克一輛緊隨一輛，隆隆向前。萊姆坐在最后一輛上，他靠在駕駛室里打盹。忽然他發覺前面的坦克一一停下了，連忙轉頭朝坐在駕駛位上的士兵格里森問道：“怎么啦？為什么要停下？”可是格里森并沒有回答：他竟然握著操縱桿，靠在駕駛椅上呼呼睡著了！萊姆急忙搖晃他，但沒有用，格里森睡得死沉死沉的。

很快，所有的坦克都停了。萊姆連忙鉆出坦克，一輛一輛地拍打，所有坦克里的人都沒回應。甚至連軍官埃克溫的坦克里也沒人回應。萊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這時，有兩個人一前一后爬出了一輛坦克，一個是凱林，另一個就是小孩。

萊姆趕緊問：“發生什么事了嗎？”

凱林喘著粗氣說：“長官，你自己有什么感覺嗎？”凱林這一問，萊姆頓時感覺頭有些暈，視力也模糊起來。再一看凱林和小孩，走路都是搖搖擺擺的。“難道，是因為那水嗎？”萊姆問。

“沒錯，”凱林指指小孩，“他剛才告訴我，這水確實有毒。”

萊姆一聽，大吃一驚：“這么說，我們都要死了？”

凱林搖搖手，艱難地說：“不會死，但我們……要睡覺。”話音剛落，他就像個包袱一樣軟塌塌倒在沙地上，轉眼就打起了呼嚕。

萊姆還在努力支撐著，最后卻還是像喝醉似的躺倒了。他趕緊伸手到腰間摸槍，卻怎么也摸不到。原來槍已經被小孩拔走了。萊姆大驚之下，昏了過去。

等萊姆醒來時，有無數的腳在面前走動。他一聽到周圍都是英語的說話聲，就明白英軍的追兵趕到了。英軍士兵正把德軍士兵從一輛輛坦克里驅趕出來。那些德軍士兵一個個都軟綿綿地坐在地上，就連指揮官埃克溫也從坦克里爬出來，一臉的茫然，哪里還能反抗？

這時，一個英軍軍官把萊姆帶到埃克溫面前。埃克溫有氣無力地問：“萊姆，我們到底中了什么魔？”

萊姆說：“長官，是水有毒，我們喝了都被迷暈了。”

這時，小孩走了過來，眼里充滿了怒火，對著埃克溫和萊姆分別踢了一腳。英軍軍官用德語對他們說：“一個月前，德軍的一支部隊經過這里，為了搶水殺死了村落里的人，孩子的父母也被殺害了。幸存的人含恨逃離。他卻沒有走，發誓要留下來報仇。”

萊姆問道：“那這兩口水井，到底哪個是有毒的？還是全有毒？”

英軍軍官笑著說：“其實這兩口水井里的水本來都沒有毒，是這個孩子將收集到的沙漠蜥蜴的口水，摻在了一口水井里；另一口水井里，他將半袋子沙漠紅螞蟻沉進井底。剛才我們做了試驗，如果同時喝了兩口井里的水，就會引發嚴重的瞌睡。但只喝一口井里的水，哪怕喝再多也沒事。”

萊姆一拍腦門，想起來了，小孩雖然被灌了一肚子水，但第一口水井的水他沒喝過。所以，其他人昏昏入睡，小孩卻一點事兒也沒有。

“那他為什么不將兩種東西直接投在一口井里，那樣不是更省事嗎？”萊姆問。

“那樣一來，這口水井就不好用了；等到把你們趕出這里，那些村民回來就沒水喝了。”

“唉……”萊姆不由得在心里哀嘆。他們自以為聰明，卻被一個不起眼的沙漠小孩輕松算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