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_楊軍
游戲、戲劇與科學:郝京華講演節錄
整理_楊軍

郝京華:博士,南京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家科學課程標準(3-6年級)研制項目負責人,教育部基礎教育課程改革南京師范大學研究中心負責人。主要研究科學教育及發展性教學,主要著作有《發展性課程與教學論》《論科學方法的教育問題》等。
【編者按】
本文是郝京華博士在寧波第三屆兒童文化論壇上的講演節錄。郝京華從自己多年從事科學及戲劇教育的實例出發,詳盡地探討了科學、戲劇和游戲的關系,以及戲劇、科學課堂課程改革相融合的問題。
我聽說,這個學校(指寧波濱海國際學校)每天一節體育課。每天一節體育課顯然是想增強學生的身體素質。但是我們可以看到,每天一節體育課的話體育老師就犯難了。冬天要安排長跑,特別是到了高中,女生都不喜歡長跑。長跑就大打折扣,同學在操場上跑,原來一節課跑很多圈,現在就減少了好多。后來我就跟校長交流,我說恐怕你的想法實現不了,想增強學生身體素質的想法很好,但是通過長跑達不到這個目的。
體育老師想了想說,那明天不長跑了,做游戲。每個同學發一張塑料薄膜,把這個塑料薄膜貼在胸口,看哪個在跑步過程中這個塑料薄膜不會掉下來。我們可以想象一下操場上會出現什么樣的情景?大家肯定會拼命地跑,拼命地跑這個塑料薄膜才不會掉下來。老師的目的達到沒有?達到了。
我想用這個案例說明一個觀點,當我們了解兒童以后,教育工作者可以干什么?我的觀點是把兒童與生俱來的喜歡游戲的天性跟我們教育工作者理想的東西疊加在一起,才能夠收到事半功倍的成效,這是我對這個主題的理解跟他們不同的地方。
教育工作者的職責是什么?是在兒童的天性和成人對后代的期盼之間架起橋梁。
游戲跟戲劇有沒有關系?有個專家說過:“游戲的正規化就叫做戲劇。”
我不知道你們認不認可,我覺得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讓我們回顧一下我們兒時做過的一些游戲,在座的學生和老師想想你們幼兒時期有沒有做過過家家的游戲,有沒有做過開商店、打仗的游戲?有沒有做過開學校的游戲,用洋娃娃、或者是用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當學生、當老師。甚至我小時候還玩過結婚的游戲。
現在看看這些游戲是游戲還是戲劇?實際上這些游戲正規化就真的是戲劇。這類游戲和它的角色有關。有一種游戲叫角色游戲,我覺得角色游戲的正規化就是戲劇,但是我知道這話也不完全準確,因為游戲還有很多與角色無關的游戲,有很多類型……還有很多益智游戲,像同學們喜歡玩的三國殺,成人喜歡的搓麻將,都是一種益智游戲。還有我們學生更喜歡做的建筑游戲,用積木拼東西,或者小時候在沙灘上玩沙堆,但是這些游戲我就不歸到戲劇里面去了。
戲劇是什么?戲劇是一部分跟游戲有關的,主要是跟角色游戲有關的,我們稱之為戲劇。這是作為角色游戲的一種個性,但實際上我覺得同為游戲,都有一個共性的東西。做游戲過程中我們大家都會投入,大家都非常愿意,大家都覺得很輕松,而且會感到有一種進行智力勞動后所得到的滿足,這都是游戲的共性的東西。
我們可以看到,角色游戲在我們兒童游戲中還是占有很大比重的。為什么說它重要?因為兒童通過對成人世界的觀察、通過對成人世界的模仿,逐漸可以樹立角色的意識,可以學習一些社會行為,可以熟悉一些社會規范,這就是為什么大家非常看好游戲在兒童發展中的作用。實際上正是通過這種觀察和模仿,兒童完成了從自然人向社會人過渡的初級階段,這個過渡是那么自然和順暢。
遺憾的是,這個階段隨著入學,突然就終止了,從小學開始,我們兒童進入了一個什么世界?進入了一個遠離真實情境的一個符號世界,在這個符號世界學生要學什么?學習符號記載中的人類認識的精華,不管是對自然的認識還是對社會的認識,還是對人的心靈的、自身的認識,這些真知灼見,我們用符號把它表達出來。
兒童被告知:“只有掌握和占有這個知識,你才能夠在這世界上面生存,才能夠在這世界上面立足。”但我們可以看到,在這個符號世界里面,學生的學習方式跟在學前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這種學習方式跟他與生俱來的喜歡的學習方式發生了脫節。
我想剛入學的孩子更愿意趴在地上看螞蟻,和一種非常枯燥的練習相比,他們更愿意躺在地上數星星。我們還有老師居然說:“上了大學你就可以玩了。”游戲和學習真的就這么對立嗎?能不能我們把游戲興趣的元素融入到符號世界的學習?讓符號世界也能夠帶有快樂、投入、閱歷以及智力勞動所獲得的滿足的可能性,我覺得還是有可能的。
戲劇在(兒童)發展中的重點不在于劇演得好不好,而在于參與者能夠給它釋放想象力、創造力的空間。正是通過這種(角色游戲)觀察和模仿,兒童完成了從自然人向社會人過渡的初級階段,這個過渡是那么自然和順暢。
我們認識了兒童的天性以后,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么?所以接下來我就講(戲劇)教育的一些基本功能。
有人說戲劇有四種功能,昨天我們看的話劇《雷雨》(指第三屆兒童文化論壇文藝晚會節目),這就是戲劇的本體功能,就是表演功能。通過高度凝練的藝術加工而成的戲劇,我們可以獲得很多真知灼見。一講到戲劇,很多人腦中就會想到上臺,就會想到涂脂抹粉,就會想到燈光、道具……但是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讓我這個搞科學教育的人,突然認識到戲劇原來還有其他很多功能,我們把它概括為發展功能,教學功能,以及治療功能。
發展功能主要是指對心理能力的一種發展。比如思考問題的能力、想象力、創造力、語言表達能力、團隊合作意識等。戲劇有沒有可能發展這種能力呢?我們看到,很多國家的戲劇教育不在于上臺表演,而在于戲劇的這種發展功能。
我最近搞了一個影和偶的游戲,什么影?可以是手影,可以是體影,可以是指影,可能是皮影,還有各種各樣的偶,可以有布袋偶,可以有提線偶……我就給學校看這個東西,其中一個偶,有一個老太太的形象,學生們還增加了一個魚,于是他們就把一個金魚和漁夫的故事很完美地演繹出來。老師們把它拍下來之后,孩子非常高興地說,你看我們都會拍電影了。
就跟昨天晚上的另外一個節目《皇帝的新衣》(同《雷雨》),跟原來的劇本是不是有很大差異?無論從故事也好,從劇情也好,從語言也好,大大地增加了其他的內容。所以戲劇在(兒童)發展中的重點不在于劇演得好不好,而在于參與者能夠給它釋放想象力、創造力的空間。

手影的游戲

寧波論壇上,荊品藝術團表演的《雷雨》劇照
像我們在學校里是怎么做的,同樣是龜兔賽跑,重視戲劇的表演功能的話,你會讓學生把這個劇演出來。但是,現在我們會關注龜兔又一次賽跑,小兔又輸了,小兔怎么輸的呢?我們給他的啟示是兔子跑不動了,也可能是烏龜采用交通工具了,烏龜用了滑板車滑過去了……它的重點不是如何表演劇本,而是如何創造劇本。
我們還演過《小猴子哪去了》。小熊貓過生日,大家都來給它慶賀生日。晚上,大家吃蛋糕,發現小猴子沒有來,小猴子到哪去了?我們在1年級做這個實驗。問孩子,你們喜歡什么樣的答案。有人說,小猴子忘了今天小熊貓過生日了……另一個同學說小猴子做好事去了,它半道碰到誰生急病,它把它送到醫院去了。第三個孩子站起來說:“老師,我的答案肯定跟他們不一樣,其實小猴子沒有遲到,它和大家開這個玩笑,它在窗子外面把布簾子拉起來,大家以為天黑了。”多邏輯化!
我們還可以做紙人,有一種軟件,把它連續拍攝后可以編成一個小故事。我們就有了一個小紙人的故事。(大屏幕展示視頻)他原來就是一個小紙人,跳到一個罐子里,發現那有兩個回形針,于是他坐到回形針上面去,就變成了他的滑板。最后他出來以后一看有把鑰匙,鑰匙可以干嗎,鑰匙拿到身上他覺得像一個吉他,他開始彈吉他。所以非常有意思。
下面我想重點講一下戲劇的教學功能……(我們能不能把兒童的游戲)跟我們的課堂教學整合到一起呢?這也是我現在極力推行的一件事情。我們可以看到,幾乎所有的學科都可以得益于教育戲劇。
最常用的就是語文課。很多學校會用課本劇的方式,但實際上拍課本劇還是挺難的,也費時間的。記得《賣火柴的小女孩》嗎,我們可以想一下,在你們小學時候,老師是怎么上課的,一般老師通讀完了課文,就開始復述課文大意,把這篇課文嚼得爛爛的,一段一段逐字逐句講給學生聽……但是有次我參加一個培訓后,我完全改變了,原來戲劇是如此有意思,它完全可以整合到我們語文教學中。我們來看怎么上這堂課。
通讀完了課文,第一個活動,選擇一個角色重新敘述故事。要么以奶奶的身份,要么以父親的身份,要么以賣火柴的小女孩的身份。故事講了三遍,角度都不同。這是第一個活動,戲劇的第一個元素。
第二個活動,每個小組選出故事中間的一個場景,把它表演出來。用四格畫和定格的方式表演出來。有個小組選擇的是瘦瘦的小女孩,讓她演賣火柴的小女孩。一個胖胖的小男孩自告奮勇地說:“我來演那個燒鵝。”那其他同學干什么呢?其他同學準備一個大桌子,他們說:“我們是那個餐桌。”小女孩劃著火柴以后,那個燒鵝搖搖擺擺向她走過來。
還有的小組不管男生女生,一伙人大搖大擺走過去了,問他:“你演的是什么?”他們說:“我們演的是貴族,我們無視那個地方有一個死去的小女孩。”這是第二個活動……你說用這個方式,會不會加深孩子對課文的理解?
第三個活動,選擇這個故事中的一個角色,為他畫像。有個小組選擇給“父親”畫像,先要討論“父親”是什么樣子,孩子們看了課文以后覺得“父親”很兇,因為小女孩不敢回家。他們家很窮,不用說,怎么畫“窮”?馬上在“父親”身上畫了一個補丁。然后孩子們還提出這樣的問題:“父親為什么自己不去賣火柴?”他們想可能父親是個殘疾人,于是在畫上就變成“父親”瞎了一只眼睛又瘸了一只腿。畫出來了,孩子的討論是非常充分的。
第四個活動,選擇一個角色,說上一段內心獨白。我們語文老師經常教孩子“通過人物的內心獨白來反映人物的性格”,但是孩子痛苦不堪,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孩子的內心獨白說得那么自然。以“父親”的身份說的內心獨白是怎么說的?“天這么晚了,女兒還沒有回來,真不應該給她發那么大的火。”以“奶奶”的身份說的內心獨白是什么?“孩子,到我這來吧,天堂沒有饑餓、沒有寒冷。”

寧波論壇上,孩子表演的《皇帝的新裝》劇照


到最后,我們讓每個學生來給安徒生寫一句話,我記得有個紙條上寫的是:“希望你說的故事不是真的,謝謝安徒生爺爺你讓我們學到了很多東西。”所以我們可以看到,戲劇的元素,如果融入語文教學,它完全可以讓一門教學變成另外一種樣子。
最近我們還在推一個事情,就是讀者劇場。讀者劇場是聲音的劇場,它實踐起來非常方便。
同樣一個文學作品,孩子們用聲音來表達他們對文學作品的理解,他們自己會有對文學作品有分析。比如說《草船借箭》,魯肅是什么樣的人?你覺得他有多高?你覺得他說話很快還是很慢?你覺得他會穿什么樣的衣服?這種分析后,再用語言表達,孩子們會完全不一樣。
當然,我們前面的訓練會更具體,會告訴孩子語速為什么重要,語氣為什么重要。所以那天在培訓的時候,這邊坐有老師有學生,我們培訓的老師就出去了,讓孩子大聲地說。一般我在聽課時,特別不喜歡的就是拿腔拿調的說話,本來好好地,突然說“下一個節目是”,換了一種方式,而且我們語文把它叫做“有感情地朗讀”,我特別不能接受。感情應該是自發的,所以怎么讓孩子們意識到這一點呢?我們會到外面去大聲地喊。什么叫大聲地喊,要讓我聽得見,要像導演一樣。比如“今天下午不上課”,因為我從外地趕回來。你要這樣啟發孩子們喊話,“今天下午不上課”這個話完全就體現出來了。
語速怎么訓練?同樣是一句話,“吵什么吵,現在才6點。”如果是你爸爸媽媽喊你,禮拜六不小心把你喊醒了,“吵什么吵,現在才6點。”(急快,不耐煩)如果說老人呢?是長輩喊你呢?“吵什么吵,現在才6點鐘。”(懶散)就用這種碎片化的方式告訴孩子們語氣、語調、語速為什么重要。
訓練完了,回頭再把那篇文學作品簡單地用旁白的方式,角色分配以后,再加上簡單的肢體動作……可以看到讀者劇場完全可以適合語文教學,我們在推這件事的時候,就變成了閱讀教學的新思維……我們可以看到完全是另一種樣子。
不久前我們在常州上了一節課。這課怎么上的呢?前半節我不說了,后半節是老師給同學們說:“我來提一個建議,我們建一個村莊好不好?我先來給村莊起名字,叫‘和諧村’。你們覺得‘和諧村’會是什么樣子?”孩子們說:“‘和諧村’,關系很好,誰家有困難誰都可以去幫助他。”老師又說:“可惜這個村里有個巫婆。”

一對荷蘭藝術家表演的圖片故事
孩子們動用他們讀過的所有關于巫婆的形象的東西,巫婆“又老又丑又吃人”。老師說:“你們看到那個巫婆后會怎么樣?”孩子們說他們的想法,一個小組說:“我們大家聯合起來打她。”還有一個小組說:“我們不理她,我們繞道走。”卻有一個孩子那天他的腿斷了,讓人家背到課堂去的,結果他做了一個擁抱的姿勢,可能他有一種獨特的體驗,覺得孤獨的時候挺可憐的。老師說:“是的,這個巫婆很可憐,其實她不是一個吃人的巫婆,她就是一個愛生氣的巫婆。”
這個巫婆什么樣呢,孩子們就開始幻想了,得理不饒人啊,為一點小事就跟人家吵啊。老師說:“我們大家能不能幫幫她?”每個小組就開始想辦法了,有的說:“下次你再生氣的時候趕快吃冰淇淋。”“下次你再生氣的時候趕快聽音樂,趕快去散步。”想了很多很多的主意。最后老師就說了一句話:“我們有的時候也會生氣,這些方法能不能用在我們自己的身上?”
下面我特別講科學。為什么科學跟戲劇我覺得有個天然的聯系?我們現在科學課上特別提倡探究式學習,兒童的游戲天性的另外一個層次是什么?我剛才講是智力與勞動的滿足,就是探究。而我們科學課上提倡探究式的學習,所以用(游戲的)方式來學習,學生很快忘了他是在學習。
在來之前,我們在南京先上了一節課,給學生講蝸牛。老師就買了許多蝸牛來,讓孩子養蝸牛,不許養死的。你說這是游戲呢還是上課?孩子們趕快去查了,蝸牛吃什么,蝸牛喜歡什么樣的環境。現在這個課已經上到第三個星期了,孩子們高興地說:“不僅沒有死,居然生了好多小蝸牛。”我也很吃驚,因為蝸牛是雌雄同體,它真的能夠生出好多小蝸牛來。這個時候,我們覺得科學跟游戲真的是很難分的。
我們說數學是如此枯燥,有沒有可能跟科學結合,采取另外一種方式來編寫呢?如果是這樣,大家可以忘掉是在學數學了。比如發生了一場命案,警察和法醫來了,他們收集不同的證據,有的在收集指紋,會告訴孩子們什么是指紋,指紋的分類。好,這個地方有200個嫌疑犯,根據他們收集到的嫌疑犯的指紋以及現場采集到的指紋,你來比對一下,孩子們最后把他鎖定到這個嫌疑犯是45歲以上的人。
45歲以上的人還是有不少的,再怎么辦?我們現場還會收集到血型,什么叫血型?血型是如何分類的?根據現場收集到的血型,孩子們來看這個嫌疑犯可能會是誰。還不足以鎖定嫌疑犯的時候我們還會有更先進的基因辨別,什么叫基因,什么叫DNA,根據現場采集到的血型我們判定這個人的基因是什么樣的,最后我們鎖定到嫌疑犯。你說如果我們學校里的課程用這種方式來編寫的話,大家會覺得是在學數學嗎?從孩子的角度設計課程跟從學科的角度設計課程是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