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群鋒
當下,在內需放緩、外需減弱的雙重壓力下,中國經濟出現增速下滑。但是,蔡昉對中國經濟前景依然保持信心。
蔡昉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黨組成員,同時也是“十三五”規劃專家委員會委員。
他認為,中國經濟面臨的獨特挑戰在于,仍然存在著一系列體制和機制障礙,既妨礙對生產要素供給潛力的充分挖掘和利用,也阻礙全要素生產率的進一步提高。因此,要通過全面深化關鍵領域的改革,消除這些體制性的障礙。“十三五”期間,找準增長潛能,深挖改革紅利,仍可保障中國經濟的中高速增長,繼續在世界領先。
中國新聞周刊:在經濟下行的情況下,是否要降低對“十三五”規劃的經濟預期?
蔡昉:中國經濟的確有下行趨勢,但這不等于說中國經濟在走“下坡路”。“十三五”期間,只要找準增長潛能,深挖改革紅利,仍可以保障中國經濟實現在世界上領先的中高速增長。
中國過去經濟增速兩位數增長的時代已結束,但我們仍然有后發優勢,因此,經濟增速不會跌到發達國家的水平上。
雖然勞動力供給、資本回報率、土地成本低以及人力資本及生產率的進步速度快等固有的經濟潛力還在,但是,“十三五”期間,如果還是依靠原來這些生產要素和生產率的進步速度,中國的潛在增長率可能會降到6.2%。

蔡昉。
不過,改革紅利不是一個空洞的詞。據我們模擬估算,如果相應的改革都能夠到位、取得最好的成果,比如說勞動力供給增加、人力資本增加、全要素生產速度加快、生育率提高,這些都可以對未來產生一個正面的增長效應。所有這些好的改革措施加在一起,給我們帶來的改革紅利可以為GDP增長貢獻1%~2%。
值得指出的是,改革紅利的測算是高度理論化和理想化的,只能作為一種方向性的預期來看待,而不必拘泥于具體的數字。我們改革是一步一步來的,不太可能一下子全部把改革紅利都給釋放出來。但是總的來說,從趨勢和方向上理解改革紅利,可以在經濟增長減速過程中,通過釋放改革紅利,實現經濟中高速增長。
中國新聞周刊:我們提出到2020年,要實現在2010年基礎上GDP總量翻一番,確保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目標。現在,這樣的增長速度能否確保實現這個目標?
蔡昉:當前體制因素仍在束縛生產率的提高,通過改革破除制度障礙還可以獲得改革紅利,保障經濟增速在原來的基礎上有所提高。以“十三五”時期作為中國經濟發展的近中期代表,經濟增長的實際表現,將由按靜態方法估算的潛在增長率以及能夠獲得多大的改革紅利決定。也就是說,在一定程度上超過6.2%的靜態潛在增長率的經濟增長速度既是可行的,也是可能達到的。
2010年,中國GDP總量為40.89萬億元,在2014年之前的實際增長基礎上,如果2015年全年實現增長7%的預期目標,按照2010年不變價,GDP總量將達到59.68萬億元。這樣,在“十三五”時期只要實現6.5%(略高于我們測算的潛在增長率),即可達到81.77萬億元,實現2020年在2010年基礎上翻一番的目標。由于6.5%的增長速度與6.2%的靜態潛在增長率僅存在微小的差距,所以,對這個翻番的任務,我們既應該具有充分的信心,也需要付出艱苦的努力。
中國新聞周刊:你認為“十三五”期間,中國經濟會出現哪些增長新動力?
蔡昉:服務業對經濟增長的貢獻越來越大,替代傳統產業成為經濟增長的新動力。各項社會改革的措施需要消化的時間和過程,隨著改革紅利的開始顯現,改革亦成為推動經濟增長的重要動力之一。
國家統計局的核算數據可以發現,今年前三季度,第三產業增加值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為51.4%,比上年同期提高2.3個百分點,高于第二產業10.8個百分點。產業結構調整的題中應有之義是,生產要素和資源從生產率低的產業轉移到生產率高的產業,提高生產率并促進增長。因此,產業結構調整要以生產率提高為評價標準。另一方面,中國的產業結構還應繼續高度重視制造業,但不是靠數量取勝,能不能適應和引領經濟新常態,關鍵在于經濟增長質量。
同時,從消費需求看服務業發展和制造業發展,必須以創新為引領。過去的消費模式不需要創新只需要在數量上滿足需求,這個階段是以短缺或者小富的社會現狀相適應的。而現在是個性化、多樣化的消費,與這種模式相適應的必須要追求產品創新。德國當年是制造業強國,現在仍是現代意義上的高端制造強國,其關鍵在于產業結構一直處于創新之中,所以制造業沒有消亡,也沒有成為夕陽產業。
中國新聞周刊:在政府層面,應該如何確保經濟增長的質量關?
蔡昉:我們應當盡快推動國家質量立法,在法律層面上,通過質量引領促進轉型升級提質增效。在這一方面,一些地方政府已經高度重視,比如深圳正在逐步推進經濟特區質量促進條例的出臺。當然,追求質量需要市場發揮決定性作用,但也要更好地發揮政府的宏觀調控力,要不然就沒有需求更高質量的動力。在這方面,政府應著眼于3個機制的建立:確保企業追求質量的激勵機制;完善保障質量的監管體制;為增長質量建立微觀可控機制。
中國新聞周刊:你強調要加快戶籍制度改革,這項措施對釋放改革紅利會起到怎樣的作用?
蔡昉:戶籍制度改革是改革紅利中非常重要的一個部分。我認為,深化戶籍制度改革會起到“一石三鳥”、立竿見影的效果。
首先,通過穩定農民工的勞動力供給,提高勞動參與率,緩解勞動力短缺和成本提高的壓力。因為我們的增長速度下滑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我們勞動力短缺、工資上漲、成本提高。那么,農民工是未來幾乎是唯一的勞動力供給來源,穩定住了農民工,讓他們在40歲以后還在城市待著,那么勞動力供給就增加了。
其次,促進勞動力從低生產率部門向高生產率部門轉移,保持資源重新配置效率的提高速度,提高潛在增長率。
解除農民工社會保障不足的后顧之憂,釋放這個龐大群體的內需潛力。現在,有1.7億的進城農民工,此外,還有1億在農村、本鄉鎮從事非農產業的農民工。如果在城鎮化的背景下,這2.7億人改變了他的身份和消費模式的話,變成了像城里人一樣的消費,我們可以想象,內需一定會大幅度提高。
我們的測算表明,戶籍制度的比較完整的改革能夠使未來的潛在增長率顯著提高,也就是說,戶籍制度改革成功的標志,是提高未來的潛在增長率。這種理論的測算,必須通過推進改革才能真正變成現實。
中國新聞周刊:那么,如何確保戶籍制度改革順利推進?
蔡昉:戶籍制度改革是應對當前中國經濟挑戰必須要做的事情,同時,我們還要用政治智慧推進這個改革。當然,戶籍制度改革的確有成本,而且這個成本要由每一個地方政府去承擔。這項改革就像其他的所有的改革事業一樣,是一個公共產品,具有外部性。在這種情況下,中央政府應該看到戶籍改革的巨大紅利,要合理地為此埋單。一句話來說,就是要讓戶籍制度的改革的成本能夠在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能夠在社會、個人、企業之間合理分擔。同時,使潛在的改革紅利能夠預先有期望值,能夠在各個群體之間合理的分享。只有這樣才會實質推進戶籍制度改革,保持中國未來的高速經濟增長。
中國新聞周刊:除了戶籍制度改革,還有哪些措施可以深挖改革紅利?
蔡昉:當然,不僅僅是戶籍制度改革對釋放改革紅利會起到作用,通過教育體制改革和勞動力市場發育,改善人力資本積累及其激勵機制,也可滿足產業升級優化對技能和創造力的需求;深化投融資體制和金融體制改革,更有效率地配置資金,可以延緩投資回報率的下降;簡政放權等一系列促進發揮市場作用的改革,將創造一個能者進、庸者退的競爭環境,從而大幅度提高全要素生產率。
我要強調一點,改革與增長不是此消彼長、非此即彼的關系,而是相互促進的。隨著中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一方面,仍然有挖掘生產要素供給等傳統增長源泉的潛力,另一方面,增長動力終究要實現向創新或全要素生產率驅動的轉換。堅持把包容性貫穿在改革和發展中,就一定可以讓中國經濟奇跡不斷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