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書法

王正明

[摘要]作為中華民族文化經典樣態之一的書法藝術，其當代價值構建的動力和實踐指向，將直接對中國書法的未來走向產生深刻影響。本體性價值、主體性價值、批評性價值、教育性價值以及諸范疇間的互動互融互生，形成了中國書法當代價值的生態結構。本體性確證中國書法的當代身份，主體性是構建中國書法當代生態格局的核心動力，批評性是中國當代書法健康成長的條件，教育性是中國書法得以真正繁榮的智力資源保障。奉持國學本體性、漢字符號本體性和視覺造型藝術本體性，以書法創作意義主體系統的塑造力為基礎，建立起科學完備的書法批評體系和書法教育體系，是實現書法當代價值的充要條件。

[關鍵詞]書法；當代價值；構建

[Abstract] As one of the classical Chinese culture formation， the contemporary value of the Chinese calligraphy and what this art is to be used will cause a direct effect on the future development trend of this traditional art. The ecological structure of the contemporary value of Chinese calligraphy is composed of many elements， such as ontology value， subjective value， critical value， educational value， etc. Various values influent each other in a complex way. The ontology value is the base for constructing the contemporary identity and subjectivity of the Chinese calligraphy. The subjective value is the core power for constructing the contemporary ecological pattern of the Calligraphy. Critical value is the key condition for the healthy growth of Chinese contemporary calligraphy. Education is the intellectual basement without which the Chinese calligraphy will not be truly prosperous for long. By pursuiting ontology value of Chinese ancient civilization， Chinese character body symbols and visual art， we can establish scientific and complete the calligraphy criticism system， calligraphy education system on the basis of shaping ability for calligraphy creation meaning subject system and realize the contemporary value of the Chinese calligraphy.

[Key words] Chinese calligraphy； Contemporary value；Construction

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至今，域外文化的強力進入，考古發掘的裴然成就，社會生活的激烈變革，傳統價值觀嬗變解構，催逼著中國書法不得不破殼數千年古典精神的醞釀，踉蹌著腳步陡然闖入現代藝術的別樣天地，始而驚愕，既而饑不擇食地攫取，接著是否定、叛逆、探索。上至耄耋，下至垂髫，一時間，東南西北，在種種異樣心態的慫恿下，中國書法界喧騰起一波一波的激浪。在孜孜以求中，或鐘情于瞬間的轟動，或寄夢于百世的流芳。三十多年的時間，傳統書法、現代書法、藝術書法、嬉皮士書法、雜耍書法、文人書法……朝野上下，一派令人怦然心動的繁榮，以最短的時間催生出數量最多大師、巨擘、甚至不滿三歲的名家。然而，中國書法畢竟是中國書法，它承載著一個偉大民族的文化基因、精神氣質、思辨智慧、審美理想和生命意蘊。作為人類文化史中熠熠生輝的文字符號系統和民族文化的經典樣態，其典雅、醇厚、豐博、精辟的生命特質，如何在新的歷史語境下，實現本體、主體、批評、價值的多維互動，形成可持續發展的良好生態格局，就成為一個繞不過去的學術話題。

一、本體性價值建構

何為中國書法？在當下提出如此幼稚的問題，似乎必為方家笑料。然而正是對這一書法本性概念在理論認知和操作上的混亂，使中國當代書法在恪守傳統和時代創新的兩難中陷入尷尬的境地。書法究竟姓甚名誰？在今天和未來的時空拓展中，書法到底應該秉持何種身份？這一根本性問題只有在對中國書法的國學本體性、視覺藝術本體性與漢字符號本體性作明晰判斷的背景上，才能明瞭其根脈所系，才能感知其清晰的時代投影，由此獲得自身存在、發展時空正當性。

（一）國學文化本體性

一般而論，四大支柱構成了中國國學體系。即以《周易》為代表的中國古典哲學體系，以詩經為代表的中國古典文學體系，以《黃帝內經》為代表的中醫學體系，以書法為代表的的中國古典造型藝術體系。四大體系互滲互融、互動生成，共同支撐起偉大輝煌中國國學鴻構。哲學在精神和智慧層次奠定中國書法的至上格調；文學賦予中國書法以意象、意境、品位情調的函育；中醫以對人之精神與肉體的全面呵護，構建生生不已的良性生命系統和精神系統為指歸，給中國書法的功能價值拓展以深刻的啟示；中國書法則以其巨大的文化包容性和鮮明性的視覺藝術特質，以高度審美化的抽象形象對中國國學內涵進行生動凝練的演繹詮釋。書法藝術是中華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身份確證。民族興則國學興，國學興則書法興。中國書法的國學本體性，乃中國書法的精神之根本，乃書法理論之綱領，書法實踐之般若。中國書法的國學體性，自然而然地定義了中國書法深邃、深刻、圣神、高雅的品質與氣質（圖1）。中國的書法家，書法理論家，果真能受持書法的國學本體性，并由此鍛煉出卓越的心力、眼力、智慧力、情感力和實踐力，則無論是時間之濁流還是空間之污染，概能屏之于方界之外，不受或少受其感染，生生不已地鍛鑄中國書法的大活力大魅力。endprint

（二）漢字符號本體性

中國書法的符號體系和意義載體必然是豐富而獨具魅力的漢字。無論水法，墨法，筆法，結字，還是章法與氣韻，都不能脫離漢字之形，漢字之線，漢字之義的魂牽夢繞。不錯，書法是線的藝術，但這個線必須是漢字形體統帥下的線，必須是漢字意蘊浸染中的線。如果說中國書法的國學體性乃中國書法之精神魂魄，那么漢字符號系統則是中國書法的血肉之軀（圖2）。這就是中國書法之符號本體性的意義所在。毋庸諱言，在世界現代藝術的總體格局中，日本國的假名書法就其先鋒性和概念性而論，比我們先走一步。但檢閱一下日本的現代書法史，姑不論其淵源如何，單就其豐富度和醇厚度即遠不能與中國書法相提并論。日本的假名書法所依托的符號載體是單薄瘦弱的。書法符號本體力量雄強與否，決定了書法生命的時空張力；漢字符號體系的形音義一體特征，鑄就了中國書法在世界藝術之林中無以比肩的地位。中國書法的符號本性特質天然地拒絕下述現象的發生與繁殖：企圖逃逸于漢字符號本質的約束，將書法寄生于他物他象而故弄玄虛：完全消除漢字結構特征與結構規律、壯漢發威般的墨、彩傾潑；無視漢字符號體系豐厚的傳統美學積淀與現實社會藝術受眾真實的審美期待，或故作天真而粗服亂發，或作秀炒作而胡涂亂抹，等等。

（三）視覺藝術本體性

中國書法是藝術，是平面性的視覺藝術。它以漢字形意為符號母體，以筆墨紙硯水為工具載體，以具有獨特審美價值的線為基本造型要素，以計白當黑少即是多為美學追求，成就中國書法之視覺藝術本體性意義。

首先，中國書法是藝術，而且是一門與時偕行、生生不已的藝術。它既反對漠視此在的人生而一味抱殘守缺，泥古不化的仰古人鼻息，亦步亦趨，又拒絕割裂傳統，輕視數千年文化積淀的所謂出奇創新。中國書法藝術的過去性、現在性、未來性有機融合的存在本性，決定了書法創作主體需要耗一生心血去學習、理解、參悟與不懈的操作訓練。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譬之于書法，不亦宜乎！同時，中國書法又是視覺的藝術。既然是訴諸于視覺的藝術，首先必須解決“誰視”于“視什么”的問題。誰視？當下人、未來人。這就要求藝術創作主體用心來貼近現實生活的熱土，遵循視覺藝術的造型規律，廣泛汲納現代視覺藝術營養，創作出為現代人的認同所傾心的真正意義上的書法藝術作品，并在時間的淘洗中為后世積淀藝術的經典。另一方面，書法藝術又要切實發揚精進不息的拓土開疆之威，以羚羊掛角之勢，主動地向現代視覺藝術設計領域滲透融合，把書法藝術的生命根須深扎于百姓生活之熱土，藝術與功能同行，使書法藝術在視覺審美的層次上實現提升生命品質的普渡功德。視什么？視儀態萬千的審美形象。中國的書法，以漢字符號位媒介，以具有強烈生命力感的線為最基本的造型元素，以千變萬化的組合方式構建成千變萬化的視覺審美的張力系統與可以無窮解讀的意義系統。唯有創造出具有高度審美價值的視覺形象，符號的能指與所指才能獲得真正的歸宿而生發出向時空無限拓展的生命力。

面對一幅書法作品，如果欣賞主體所感動的僅僅是詩詞文賦、警句名言等書寫內容，而不是書法形象本身，那么，這副作品充其量只能算作用毛筆抄寫內容的紙面文本而不是書法藝術。如果抄寫水平流于粗劣，就遠不如印刷精美的紙裝書了！書法的魅力在于其視覺形象的國學本體意義與符號本體意義完全凝聚于視覺形象之中。形象的震撼力感染受眾、感動受眾，并帶動受眾超越對視覺空間的解讀，而指向對其背后意義空間的常新體驗。強調書法的視覺形象價值，并非否定書法中書寫內容的價值。倘若形式與內容在審美上能獲得高度統一，則會更令人傾心。但就本體論意義而言，書法藝術的視覺形象價值遠遠大于書寫內容的價值（圖3）。

二、主體性價值建構

書法藝術的創造主體是書法家、書法理論家、書法批評家等所組成的系統。在這個能動的主體系統中，依據所創造作品的價值度，又有意義主體和非意義主體之分。意義主體是名實相符的主體，非意義主體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主體。此之謂主體，專就意義主體而論。

意義主體是秉持具足主體性的主體。具足主體性包涵智慧力、認知判斷力、意志力、情感力、道德力、藝術創作執行力等要素。智慧力著眼于哲學、精神層面，體現為意義主體在宏闊的時空結構中，對書法藝術的時間流變與空間拓展大勢的熟悉、把握；認知判斷力以書法本體論為契機，受智慧力的引導，對古今中外各種書法現象進行深刻透析之后的價值判斷；智慧力涵養心力，認知判斷力錘煉眼力，由此抉擇對書法學術、書法創造繼承創新的戰略向度和技術路線，并始終不渝的貫徹之，是為意志力；為書法藝術的興衰而哭而歌，為書法藝術的化育功德而夙興夜寐，為書法藝術對生命終極關懷價值的實現而嘔心瀝血，是為情感力（圖4、5）。堅守藝術的尊嚴與操守，以自身的書法學術或書法藝術成就，使書法藝術本身和社會大眾受益，即為意義本體之道德力；執行力則指上述諸種能力的聚合裂變所產生的巨大動能，推動意義主體創造有意義的學術、藝術成果。

意義主體之所以有意義，還因為主體在創造書法學術、書法藝術成果的過程中，始終保持著高度自覺、自在、自為的理性精神與實踐活力。 自覺什么？覺我，覺他。主體欲使自身躍遷為意義主體，首先必須覺我。我是否具備了意義主體所必須具備的心力、眼力、知識力、執行力？這是靈魂與學養的自我拷問，是脫胎換骨的涅槃，是自我解剖的痛苦體驗。非如此，覺我即會淪落為自愛自憐和自封，最終導致自毀。覺我是自我清醒和覺悟。唯有覺我才能謙遜，才能滌除玄鑒，才能奮發與精進。覺他是在覺我的基礎上，以清醒的理智去尋求使我具足精進之路徑。全面深厚的國學修養，以放眼世界的胸懷對中國書法符合本體性和視覺藝術本體性的深刻理解與把握，對書法本身的歷史、文化、哲學、美學、流派、風格等的參悟與甄別，從而形成前述六大能力，乃登臨覺他彼岸的不二之舟。endprint

中國書法本身即是一個自在自為，遠離平衡態，生生不已的耗散結構系統（圖6、7）。就類型學而言，中國書法在世界藝術之林中卓然特立，自我精神與品相具足；就本體論而言，書法就是書法，而不是繪畫，不是音樂，不是現代的視覺設計，更不是權力意志的婢女，名流精英的臉譜，庸俗作秀的行頭。書法的自在性投射于內，即內化為創作主體的自洽性。自在必然自為，否則自在就成了無本之木而躡虛蹈空。自為就是在堅持開放品格前提下的自我覺悟，自我作為，自我精進。自覺在于清醒，自覺在于獨立，自為在于成就（圖8）。

意義主體系統是構建中國書法之當代生態格局的核心和靈魂。意義主體系統強健，則中書法強?。灰饬x主體系統孱弱，則中國書法孱弱；意義主體系統生存方式決定了中國書法發的狀態和方向。就實際情形看，意義主體系統的生存方式決定了中國書法發展的狀態和方向。就實際情形看，意義主體系統，準意義主體系統和非意義主體系統同時并存。意義主體系統由當之無愧的書法家、書法理論家等組成；準意義主體系統由寫的一手好字的書法學習者愛好者構成；非意義主體系統由一群對書法別有用心而冠冕堂皇者組成。檢閱今日中國書法，意義主體系統量少堪憂，且有難以為繼之虞。準意義主體系統數量龐大，本為意義主體系統的有力殿軍，但因對自身認知判斷的迷失，大多沉浸于寫字匠的榮耀而沾沾自喜，且認為老天下第一。盡管許多人躋身于各級專業協會，但他們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書法藝術家。非意義系統乃書法界之濁流。盡管該系統人數不眾，但因權力，資源占有的絕對不對稱，其對中國書法界盛衰影響之巨，往往是常人難以估量的。

三、批評價值建構

書法史、書法理論、書法批評、書法創作是構成中國書學體系的四大基本范疇。今日中國書壇，這四大系統的發展是非平衡的。立足于考古新發現，書法史料積累的日益豐厚，書法史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為中國書學的當代發展奠定了較為厚實的基礎。以中國書法創作的時間現象為切入點，借鑒西方現代藝術理論元素與本民族固有的書法理論相融合，而構建的中國當代書法理論系統融合，而構建的中國當代書法理論系統，無論是研究廣度還是研究深度，較之于書法批評和書法創作，均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盡管其中不乏生吞活剝，泥古不化，故弄玄虛，庸俗抄襲者。書法創作亦呈現出繁榮局面。盡管這種局面大多為表象的，甚至令人心懷隱憂，但它畢竟是在生長著、繁榮著（圖9、10）?；蛟S是懾于書法批評本身的學術難度，或許是囿于批評主體修煉功力之不足，或許是因為社會流行病的污染，不用說橫向比較，即使較之于古人或前人，非但少有新的氣象，甚至還有退步之嫌，以致成了中國書學當代展的一根軟肋。

對于書法創作，書法批評是園丁，是保姆，是良醫，是導航者。園丁可以剪除雜草，生扶正苗；園丁一旦失察失范，即會良璓不變，造成滿園荒蕪蕭條；最可畏可恨者莫過于正苗不扶，雜草是生，黃鐘盡棄，瓦釜雷鳴。保姆則根據不同生命個體特征，滋養其體魄，化育其精神，使生命得以粗壯成長。倘若保姆瀆職，即會滋養失調，化育失度，造成生命的孱弱或夭折。良醫則要獨具慧眼，準確辯癥，立法處方，直達病灶，使沉菏得起，體魄得壯。倘若辯癥失誤，用藥失當。非但不能祛邪扶正，反使病弱之軀雪上加霜。導航者仰觀天文，俯察地理，憑據豐富航海經驗，考方辯向，因勢利導，使書法創作之舟繞旋流，避暗礁，朝著太陽駛向大成之岸。導航者若水，既可載舟，亦可覆舟。以此為鑒，中國當代書法批評現狀是不容樂觀的。具體表現在：其一，缺少批評家的原則和氣節，不剖析，少甄別，一味胡吹亂捧，別有用心的批評繁殖出別有用心的書法怪胎：其二，批評主體失語，一味地掉古人前人之書袋，缺少獨特的真知灼見。近年來，見諸書法報刊的批評文章，從遣詞、造句、概念到整個話語系統，如果剔除古人前人他人有關書論和從西方現代藝術理論中原樣仿擬的內容，能經得住自主身份驗證者，幾乎所剩無幾！通篇的大話、空話、假話、廢話。如此書法批評，對書法創作的發展有百害而無一利。其三，對人類業已發展成熟的藝術批評方法論不知或一知半解，更不用說將諸如類型學方法、符號學方法、人類學方法、哲學美學方法、歷史與邏輯方法、社會學方法、心理學美學方法、功能技術主義方法等作等深入研究后的自覺運用，以致論理判斷，缺乏學術力，邏輯力和使人茅塞頓開、心悅誠服的辨析判斷力。其四，許多批評主體沒有有效地把自身轉換成書法藝術創作的意義主體。對創作實踐的疏離，使書法批評的鋒芒難以投進創作的縱深。宏觀的指點尚可差強人意，一旦深入堂奧，即有隔靴搔癢之嫌。特別是在書法藝術創作的技術系統方面，表現尤為突出。其五，批評主體對自身角色的迷失。在中國書法學術體系中，書法批評的學術和操作難度是不可言喻的。他要求批評主題在深諳書法史、書法理論、現代藝術理論和書法藝術創作本身的前提下，對書法藝術作品和書法創作現象作出公正、獨到、深刻的研判。同時還要對書法史、書法理論乃至書法批評本身進行具有真知灼見的批評。在扶持書法健康創作的同時，為書法史、書法理論、書法批評本身的生生不已的構建提供鮮活的營養。面對此情此景，批評主題到底應該把自己定位為何種角色，已是十分明瞭的事情。

書法批評主體欲承擔起自己的歷史使命，必然要做到守正念、持正行、求正果。即學養豐厚、眼力犀利、智慧卓然，堅持書法批評的高尚操守，自強不息，勇猛精進，在書法史、書法理論、書法創作的全面繁榮中，獲得自己存在的依據。

四、教育價值建構

今日中國的書法教育，較之以往取得了一些進步，但從總體上看是不容樂觀的，甚至使人不得不生出絲絲憂慮。教育體系不完備，教育資源分布不平衡，教育組織系統操作力缺乏，造成中國書法教育的整體生態結構失衡。人人都知道，百年大計，教育為本。那么，為中國書法生存發展之百年計，書法教育又當如何？此其一。書法教育師資嚴重匱乏，業已成為掣肘中國書法教育甚至整個中國書學發展的瓶頸。這里所說的“匱乏”，并非人數不足，二是質量堪憂。除為數不多的藝術院校的書法系或書法專業外，許多以不同形態存在的書法教師隊伍，或者缺乏中國書學的全面涵養，或者根本不能勝任書法教育這一特殊行當。書法家、書法理論家、書法評論家、書法史家也不可能越爼代庖地在一夜之間成為書法教育家。書法教育是一個復雜的系統工程，有其獨特的規律、內涵和實踐指向，絕不能想當然地隨意為之。此其二。教育內容單調貧乏，把具有國學本體性、漢字符號本體性、視覺藝術本體性的中國書法簡化成單一的技法訓練。就以書法教育之目的性而論，寫得一手好的毛筆字固然是個中之義，但若抽離了書法教育對人的精神、氣質、品格、審美、文化等方面的巨大塑造功能，而僅在技法領域搜求，終將是書法教育的悲哀。此其三。在互聯網時代，自然科學、工程技術、人文藝術、教育等學科，無不以開放的精神和實踐，在多學科交叉融合、協同創新中尋求自身的生存發展之路。相對于此，中國的書法教育顯得過分拘謹而拓展動力不足，使得教育功能和教育價值未能顯示出應有的張力。此其四。凡此四端，是現象也是本質，是負擔也是契機。突破此殼，迎來的必將是一個百花爛漫的書法教育春天。構建當代中國教育的完備體系，首先要在結構上形成普及教育、精英教育、拓展教育協同發展構架。三大系統各有所主、互動生成。endprint

第一、真正意義上的普及教育僅僅憑散兵游勇式的各種書法短訓班、老年大學以及藝術院校的書法系或專業，是遠遠不能奏效的。必須與從幼兒園到研究生教育的大教育系統聯姻，以大教育系統的絕對強勢來改變自己的絕對弱勢。生長于大教育系統，奉獻于大教育系統。舍此，中國書法普及教育要想體系化、卓效化，無異于水月鏡花。試想，如果從幼兒園到高中，從大學到研究生，不論何地區（少數民族可特殊考慮），何專業，均開設實質性的書法必修課程，甚至書法輔修專業（目前僅限于大學和研究生教育），如此堅持十年，中國的書法教育普及教育將是何等氣象！這種普及教育體系的建立，至少可獲得三大效益。第一，為中國書學的全面繁榮，以獨特的風采卓立于世界藝術之林進行人力資源儲備；第二，是書法藝術和藝術精神在全新的廣度和深度上得以延伸和弘揚，觸發創造思維，開拓功能領域；第三，為高等學校書法專業畢業生的就業增加一個穩定的良性接口。

第二、精英教育是在奉持書法國學本體性的前提下，以各級書法家協會會員和確有一定書學功底的非會員為教育對象，在更深層次上造就真正意義上的書法藝術家（即前文所講的意義主體群體）。一般來講，這一精英群體的造就欲在書法的普及教育體系中畢其功，其難度是相當大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其實施方法是以各級書法家協會為基礎建立相應的書法研究院。學院通過某一級研究院的研修，經過權威性的嚴格考核鑒定，再到高一級的研究院研修。研修時間可能是數年，數十年，甚至一生。如此層層篩選，去粗取精，去偽存真，在塔間形成令人心悅誠服的書法家精英群體。本來，大專院校書法專業的研究生教育可以擔此部分大任，但就目前的教育體制和模式而論，欲達此目的，尚有漫長的路要走。

第三、拓展教育是超越傳統意義上的書法教育的書法教育，其目的是在單一審美功能基礎上，多向度拓展中國書法的生存空間和功能意義。具體的講，拓展教育一方面是以書法為媒介，觸發不同學科不同專業的原創思維。另一方面，是書法精神、書法意境、書法符號元素在藝術設計領域乃現代文化創意產業中的全面滲透與生長，譬如書法與現代人聚環境設計、書法與現代設計師之心性涵養、書法與現代視覺設計、書法與現代性靈美學、書法與現代人的詩化生存、書法與互聯網+時代的產品研發策略等等。另外，書法拓展教育既可獨立成章的操作，亦可將之融匯進普及教育和精英教育中協同實施。其對教育主體綜合學養要求之高，也是自不待言的。同時，書法拓展教育較充分地顯現了中國書法的當代價值取向，即教育價值、審美價值、心性修養價值、文化傳播價值、現代設計價值、保健養生價值、原創思維的引導觸發價值和精神皈依價值。

結語

提出中國書法的當代價值構建這一學術命題，并非沒有由頭的空穴來風，而是出自對中國書法的當代生存狀態的嚴肅思考。在中國書法的表象繁榮之中，我們不愿意看到書法的消解其本體性而失去自我身份的確認，不愿意看到更多缺少文化、學養匱乏、精神低俗的書法家游走于市，不愿意看到侮辱公正、褻瀆良知、缺乏最基本學術品格的書法批評家殘忍地捧殺書法的生命，不愿意看到我們的書法教育在消耗掉寶貴的精神資源和物質資源后而全面歉收，不愿意看到中國書法失去與現實生活熱土的聯系，過分固守自我，失去拓展自己生存價值空間的良機。只有本體生態、主體生態、批評生態、教育生態各自具有科學的結構機制和豐厚的理論、實踐效益，同時又能互動互融互生，由此獲得生生不息的動力，把書法價值向廣度深度無限拓展，則中國書法的當代生態格局才能得以創構。這是一項巨大的系統工程，除了書法界自身的不懈努力外，尚須社會權利系統和資源系統的細心呵護與鼎力支持。中國書法的當代良性生態格局形成之日，即是中國書法的真正繁榮之時。

參考文獻：

[1]（唐）孫過庭.書譜[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

[2]蕭嫻.包丁論書[M].書法，1987（5）.

[3]黨禺.“狂怪”和創新[J].書法研究，1985（4）.

[4]王冬齡.論草書藝術的現代表現力[J].書法研究，1987（1）.

[5]拓之.約束的實質.中國書法[M].1987（3）.

[6]沈一草，線的意象藝術[J].書法研究，1982（2）.

[7]王岳川.藝術本體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

[8]俞宣孟.本體論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

[9]劉孟佳.哲學視角下的中日書法思想演變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10]黃君.書法.文化.哲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

[11]鐘殿舟.互聯網思維[M]，北京：企業管理出版社，201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