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牌國企的坎坷改制路

文/圖_本刊記者 楊宇勃

老牌國企的坎坷改制路

文/圖_本刊記者 楊宇勃

素有共和國長子之美譽的國有企業，為我國的經濟建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以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為目標的國有企業改革在我國的大江南北開啟。

在改革大潮中，一大批國企通過兼并、收購、投資控股等舉措，將非公有制經濟的管理理念和管理方式融入國有經濟中，盤活了國有資產，但也有不少國企在改制重組過程中道路曲折艱難，最終只剩下一張“空殼”……

經營不善，走上改制之路

“我們廠曾被業界稱為中國氯堿行業的‘黃埔軍校’，國內不少氯堿行業的領軍人物都是從這里走出去的。”原甘肅省鹽鍋峽化工總廠（以下簡稱甘肅鹽化）職工、甘肅鹽化廠多經公司經理瞿明學告訴本刊記者，位于甘肅省臨夏州永靖縣的甘肅鹽化，是1966年籌資建設的甘肅省最早建成的省一級、國家大型二檔氯堿企業，屬于甘肅省老牌龍頭國有企業，占地73公頃，最多的時候有職工2700多人。

20世紀90年代末，由于受亞洲金融危機的沖擊，甘肅鹽化陷入嚴重虧損困境，隨后被甘肅省農墾集團公司（以下簡稱甘肅農墾）下屬企業亞盛鹽化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甘肅亞盛）兼并。關于此次兼并，甘肅亞盛曾表示是按照甘經貿企［1999］248號文和甘墾總發［1998］59號文要求實施的。

然而，2004年8月3日，甘肅亞盛（甲方）與甘肅鹽化（乙方）再次簽訂協議書，試圖解除兼并。協議稱：“甲、乙雙方自本協議簽訂之日起不再兼并聯合，甲方不再代管乙方，乙方主動尋找出路。”

對于這份解除兼并協議，瞿明學告訴本刊記者：“解除兼并一事后被甘肅省政府否定。”

不到半年的2005年1月27日，甘肅省農墾呈報省政府甘墾集團［2005］5號《甘肅省農墾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呈報關于鹽鍋峽化工總廠破產重組有關問題的請示》：“為了保持鹽化總廠的穩定，給洽談引進投資者創造條件和環境，亞盛集團（甘肅農墾下屬企業）提出了加快破產重組、安置職工、啟動生產的方案和措施……懇請省政府給予支持。”

同年3月，甘肅省政府有關領導批示，“各有關部門一致認為經多方討論和反復修改的鹽化重組方案基本成熟，可以進入實質性啟動階段……可納入今年省屬企業破產補助資金安排計劃進行審核，及早進行與安置職工為先的重組企業商談，退出省屬國有控股序列。”

2005年6月1日，甘肅鹽化依法破產終結，同年7月22日注冊登記為甘肅中天化工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甘肅中天）。

職工股份不翼而飛？

“從國有控股序列中退出后，新成立的甘肅中天成為股份制企業，原鹽鍋峽化工總廠職工的股份占92.49%，總共是9580萬元。甘肅亞盛出資778萬元，占7.51%。”瞿明學告訴記者，2005年7月，經原甘肅鹽化破產重組的甘肅中天在甘肅省永靖縣工商局登記注冊信息中，注冊資金為10358萬元，甘肅亞盛在企業破產時投入了778萬元管理費用，并以此占股份7.51%。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在2010年，甘肅省國資委以甘國資改革［2010］104號《省政府國資委關于農墾集團公司企業整合方案請示的批復》，批準了同年《甘肅省農墾集團公司關于企業整合方案的請示》（甘墾集團［2010］64號）：“同意你公司提出的將甘肅中天化工有限責任公司、甘肅亞盛賽力化工有限責任公司（即甘肅亞盛）、甘肅鹽鍋峽氯堿化工有限責任公司、甘肅力維氯堿化工有限責任公司整合重組為新的甘肅中天化工有限責任公司的意見。”

這份文件規定：“鹽化集團出資7008萬元，占86.8%；中天工會（職工個人）出資1068萬元，占13.2%。”同年5月，在永靖縣工商局有限責任公司變更登記審核表中，甘肅中天化工有限公司工會（職工股）持股比例已經變更為10.31%，出資額為1068萬元，而甘肅亞盛出資額則為9290萬元，持股比例為89.69%。

“這里所說的鹽化集團就是甘肅農墾的下屬企業甘肅亞盛。力維和賽力都是空殼公司，只有職工股和亞盛兩個股東，我們認為以上劃撥沒有法律依據。鹽化人9580萬元的股份為何變成1068萬元？”瞿明學提出疑問。

針對甘國資改革［2010］104號文件，甘肅中天（原甘肅鹽化）職工曾將甘肅省國資委上訴至蘭州市城關區法院，2013年，城關區法院以甘國資改革［2010］104號文件是代表政府履行出資人職責的行為，不是行使行政管理職責的行為，最終以不屬于行政訴訟受理范圍為由，裁定駁回職工起訴。隨后，職工又將此事上訴至蘭州市中院，同樣被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據甘肅省國資委2013年4月27日行政復議答復書顯示，當時9580萬元出資構成主要有：在職人員經濟補償金1068萬元；應付內退和買斷人員安置費2267.78萬元；拖欠職工工資2586.88萬元、拖欠職工高溫補貼35.61萬元、拖欠職工保健費用121.74萬元；預留離職退休人員養老、醫療保險費用3199.2萬元；破產清算期間實際支出費用300.79萬元。

“這些錢都是職工的錢，省國資委沒有權力進行處置。”瞿明學質疑道。此外，本刊記者發現，在甘肅省國資委2009年3月30日關于甘肅鹽化破產問題向網友的回復中也明確提到“職工持股92.5%”。

對于瞿明學的質疑，甘肅省國資委某處長告訴本刊記者：“當時針對甘肅中天成立了一個工作組，因為工作組沒有發文的權力，這是關于企業改制的事情，所以我是奉命發了這個文件，至于為什么發這個文件可以咨詢我們國資委信訪與維護企業穩定處。”

隨后記者來到國資委信訪與維護企業穩定處，但并未見到該處處長，工作人員打電話告知記者就甘肅中天改制事宜來訪，對方表示有事在外面。下午電話聯系時一直無人接聽，就相關問題記者發短信詢問，對方截至發稿之時仍未回復。

2011年，甘肅農墾（甲方）將甘肅中天（丙方）托管給了寶雞力興鈦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簡稱寶雞力興）（乙方）。協議約定，由乙方對甲方控股的甘肅中天人、財、物、產、供、銷等方面實施托管。托管期暫定5年，乙方每年向甲方甘肅農墾支付托管費用500萬元。托管協議中規定：“托管期間，如乙方提出對所托管資產實施整體并購時，甲丙雙方承諾，乙方享有優先并購權。”

2013年5月28日，甘肅亞盛在變更持股比例為89.69%之后，再次向中天公司工會發出股權轉讓通知書：“本出資人擬將擁有甘肅中天89.69%的股權以6547.57萬元的基準價格轉讓給寶雞力興鈦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

破敗的廠區及部分設備

“公司法規定股權存在爭執時不能進行交易，由于我們職工與甘肅亞盛就股權問題存在爭執，所以這件事目前還沒有達成（一致意見）。”瞿明學告訴記者。

企業班子是否合法？

2005年改組后成立的甘肅中天，由職工代表大會持股92.49%，甘肅農墾下屬企業甘肅亞盛占7.51%。也就是職工控股，但甘肅中天職工（職工股東）告訴記者，中天公司董事長等人的選舉并不是職工股東決定的，其選舉過程屬于非法。

對此，中天公司一位管理人員告訴本刊記者：“他們（中天公司董事長等人）最初是以企業籌備組的名義進來的，企業成立后，通過股東會成立董事會，通過董事會選舉任命他們為董事長等。當時向農墾上報了，農墾沒有批，他們也知道職工占大頭。”

隨后對方向記者提供了一份2006年1月15日發布的《中天公司第一次股東代表會議關于公司董事會選舉結果的決議》（簡稱《決議》），《決議》顯示：“參加選舉投票的代表（含授權委托3人）36人……”選舉產生董事會，經董事會討論選舉處董事長、副董事長等。在《決議》上，記者發現有30多位與會股東代表簽字。

對于股東代表的產生，對方稱是職工（股東）們選出來的，然而職工說，三十多位股東代表是對方指派的。一位當時的股東代表告訴記者：“幾乎中層管理人員都是這里面的，因為我們是中層干部，所以就進了。”

據瞿明學回憶，早在2005年，在蘭州市小西湖賓館召開了一次名義上為法律法規培訓班的會議（部分人員證實參加過該會議），會議主要由中天公司中層干部參加，自己是以特邀嘉賓的身份參加的，“那次會議不是法律法規培訓班，會上已經將甘肅中天的領導班子敲定了，根本就不是股東選舉產生的，時任甘肅農墾領導就已經宣布這些人任甘肅中天董事長、副董事長了。”

2009年，根據時任甘肅省委書記在原鹽鍋峽化工總廠部分職工上訪信件上的批示，甘肅省國資委組織人員對信件中的反映問題進行調查，在調查回復中，甘肅省國資委表示重組公司負責人不合法，“中天公司現任董事長是由亞盛集團委派的，不符合公司法有關規定。”

隨后，記者來到甘肅亞盛的上級部門——甘肅農墾采訪。工作人員表示領導不在，記者撥打甘肅農墾采訪甘肅農墾董事長兼亞盛集團董事長楊樹軍電話，對方按掉電話，隨即記者短信聯系告知采訪內容，望盡快回復，然截至發稿并未得到任何回應。

步履艱難的甘肅鹽化廠

現如今甘肅中天（原鹽鍋峽化工總廠）廠區可謂雜草叢生，廠區設備已經銹跡斑斑，部分設備已被變賣。

“企業的管理層選舉是不合法的，那么其決策就更不用說了。”瞿明學說，他自己在甘肅鹽化待了三十多年，且長期從事供銷業務，企業啟動生產一事他曾與領導談過。“我算過賬，沒有1.4億元不要開，從資金的投入到回籠就需要這么多。”

然而甘肅中天領導強行投入1700萬元檢修聚氯乙烯生產裝置，該裝置原值（固定資產取得時的實際成本支出，是進行固定資產核算、計算折舊的依據）約2000萬元，在檢修后僅生產出兩噸合格產品后，以281萬元變賣。“聚氯乙烯成品市場上的價格最低時每噸為3000多元，最高也就8000多元。”職工張某告訴記者。

據職工回憶，時任董事長（甘肅省國資委曾表示，該董事長是由亞盛集團委派的，不符合公司法有關規定）僅對此事表示：“對聚氯乙烯裝置進行檢修是中天公司領導班子決策的失誤。”

“隔膜堿生產裝置原值約6000萬元，僅以680余萬元就賣給了私人。”作為老鹽化人的瞿明學痛心地說，2007年，近百臺原值近20萬元的火車槽車（罐車）在剛花費170多萬元檢修后，就被當作廢鐵變賣，“共136臺被賤賣了120余臺。”在一份2007年甘肅中天與蘭州某公司的報廢自備罐車買賣協議中，記者發現協議中的8輛罐車按照每輛4.5萬的價格賣出，后因職工阻攔，提走了兩個罐體。

此外，瞿告訴記者，“為了解決職工安置問題，省政府撥了4500萬專項資金。而2006年10月，職工才知道有這筆專項資金，除了用于破產清算、學校移交等花去957.16萬之外，其余3500多萬不知去向。”

采訪期間，一位事后參與調查專項安置資金使用情況的甘肅省財政廳原工作人員告訴本刊記者，當時調查期間發現資金使用情況存在沒有專款專用的問題，已經將調查結果報有關部門了。此外，甘肅省國資委也曾在2009年3月30日表示，除了957.16萬元外，“其余資金在銀行多頭開戶，與重組公司的生產經營混同管理使用。”

“省政府文件明文規定4500萬是用于甘肅鹽化職工安置的專項資金，并不是用于啟動生產的。”瞿明學憤怒地說，至今職工安置問題仍然沒有解決。

而早在2007年5月23日，甘肅中天卻就此事向甘肅省財政廳企業處匯報稱：“不存在截留或挪用行為。”2015年5月28日，記者電話聯系到了甘肅中天時任董事長，在得知記者采訪意圖后，對方表示：“已經退休了，不管事了。”

2009年，甘肅省國資委曾表示，經調查職工反映的問題“基本屬實”。并責成甘肅農墾、甘肅亞盛限期整改。然瞿表示，整改似乎并不明顯，寶雞力興已經決定不再托管中天公司。就在記者采訪期間，寶雞力興、甘肅農墾、甘肅中天正在就托管期間的880多萬元的職工養老保險，每年500萬元的托管費用等與甘肅中天職工進行交涉。

從2011年寶雞力興托管甘肅中天之后，企業經營并不樂觀，2012年至今，企業一直處于停產狀態。接下來，原甘肅鹽化的改制路究竟會遇到什么問題，很難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