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亞蕊
一. 我是薰
再也沒有更遠的距離,你在這里,我也在這里。
今天是第十六天。
我知道,他一定會從圖書館的后門走進來。門會發出輕微的“咔嚓”聲,然后連腳步聲都不會聽見,接著就會有一個身影站在我對面的桌子旁,“咔”的一聲彈開椅子然后坐下。
我從借書記錄上查到他最新借的一本書是海明威的《乞力馬扎羅的雪》。書上似乎還有他手指的溫度,我假裝在看書,但眼睛卻只能一直盯著同一行,大腦亂得無法思考,我咬著筆桿皺起眉頭,神差鬼使的寫了一張紙條塞在里面,然后迅速地把書放回原地,心臟突然跳的有些厲害。
他剛轉來這個學校便受到了廣泛關注,聽說是放棄了重點高中來到了這兒。這足以讓學校的滾動條工作好幾天的了,之后聽說他加入了鋼琴社團,他有精靈般的手指和王子的微笑,他彈鋼琴的時候平靜而迷人的世界仿佛被隔絕在比月光還要純粹的薄紗之后,讓人們的目光難以自制地追隨。我突然有些害怕,明明知道他最重要的人是洛,卻還是寫出了那張紙條,真是差勁。
我不希望他來卻又帶著隱隱的期盼,試圖把紙條拿回來。聽見“咔嚓”一聲,我愣了一下,微微抬頭就看見了那條水洗牛仔褲,接著是椅子移動的聲音,他依然走到我的對面坐下。
我的心臟微微縮了一下,有些苦澀卻又帶著微小的幸福。
他翻開那本書,正好是夾著紙條的那一頁,他看見了。
我突然想叫住他,叫出他的名字就像從喉頭輕輕嘆出一口氣。他是川,徐川。
二. 我是川
這個世界沒有偶然,所有偶然都是必然,就像我在這茫茫人海中與你相見。
今天應該是第十六天了。
如果那個女生還在的話。
她一直坐在我的對面,一臉是透明茉莉花瓣不明不白的放著香,她就靜靜地看著我以前看過的書。我拉開門發出“咔嚓”一聲,便看見她的纖瘦的身影。
我像往常一樣走到她對面坐下,翻開書,在不停閃動的書頁里,我看到了一張紙條。
我打開紙條,了然地笑了一下,這種臺灣偶像劇的方式現在竟然還有人在用,所以寫了另外一張紙條夾在里面,走到她身邊。
今天的天空是薄荷色的,陽光不錯。
三. 我是紙條
當我回過頭的時候總有種失去什么的感覺,溫柔的你卻注意不到我的絕望。
我被放在兜里,緊緊地攥著。這已經持續一個星期了,女孩不敢看我。我的身體已經被女孩揉得發皺了,被汗洇得泛了黃。
“那你是怎么注意到的呢?”
女孩聽見一個聲音,她知道那是洛。洛是這個學校的主鋼琴手,在省內學生鋼琴競賽中得了亞軍。
“是那次省內鋼琴比賽,我聽到了琴聲,舒伯特的小夜曲?!?/p>
這個聲音我想女孩再熟悉不過了,從那天男孩把我寫下來的時候,也許更久。我知道男孩的回答讓女孩的心猛地下沉,因為女孩的手攥得更緊了,用盡全身力氣像是要把我融入骨血。
那是女孩永遠忘不了的一個曲子。
洛在競賽中的舒伯特的小夜曲不知征服了多少人,她把感情融入在琴聲,仿佛她就是那只天鵝,在夜色中她哭泣,訴說,聽著代表幸福的歌聲消失在夜幕中。
女孩笑了笑,心臟疼的發漲,慢慢掏出我,我可憐的皺巴巴的在她的手中緩緩展開,其實她知道也已經不用看了,那上面洇開的清秀的黑色字跡。
——洛,是我很重要的人。
曾經她不知道這場單戀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會持續到什么時候,但現在我知道,它結束了。
四. 我是鋼琴
現在,你要為你馴養的一切負責。
兩年零四個月,八百五十天,我一直在這兒
那是一場比賽,彈奏我的那個女孩手指干凈清秀,有河水洇出的霧氣的味道。我只是一個工具,真正的旋律從她的指尖流淌出來。
那是一種清醒而自知的悲傷,好像游走在夢幻與真實指尖,渴求著永遠停留在這音符中的愛情。它安靜,像夏日午后跌入深深的冰涼的海里,緩緩而凝重的下沉,它不安靜,悲傷和絕望最后全都化作對愛情,對生命的渴望,蓬勃而熱烈。兩種不同的極端的感情交替出現,我知道那是那個女孩的心里的感情。
同時我可以感覺到有一道目光一直追隨著女孩,目光灼灼。那是一種深深地共鳴。盡管這么多年,我早已忘記那個人的樣子,但他炙熱目光透露出的濃烈的情緒,我永遠都忘不了。
五. 我是時間
春藤凋落,河床干裂,當一切斑駁脫落,不能觸及的溫柔是否還有人守望?
天幕壓下來,云漸漸變成灰色,黑色,雨還不算大,只是明明是中午的天色仿佛夜晚。
“現在鋼琴比賽缺人,所以不能報名,你就不能參加比賽嗎?”一個男生氣急敗壞地指著一個女生,“洛也說了你會彈鋼琴,權當是幫一下我們都不行嗎?”
這場爭吵已經持續了有一會兒了。雨漸漸大了,“咔嚓”窗外的樹枝被雨打折掉落在柏油馬路上。
“反正洛說什么你都信嘍!我說了,我是絕對不去的!”頓時似乎血液“呼”地涌上女孩的頭頂,女孩大腦無法思考,臉漲的通紅,雙手顫抖地握緊。
“我不明白你是因為什么才不彈琴,但現在你就不能放下你那可笑的自尊嗎!”男孩刻薄的話像是一根根利刺生生刺痛了女孩。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女孩的嘴唇顫抖著,太陽穴“突突”地跳動。
雨更大了,天仿佛破了一個口子,將所有的水向下傾倒,窗戶上的水像瀑布一樣往下淌,冷冷地沖刷著大地。
六. 我是洛
看見的熄滅了,輝煌的消失了,留不住的過往,永遠依戀的是你的記憶。
“那你是怎么注意到的呢?”我問他,他是川,徐川。
“是那次省內鋼琴比賽。我聽到了琴聲,舒伯特的小夜曲?!彼纳袂橥蝗蛔兊们八匆姷臏厝幔曇粲朴七h遠,似乎在回憶著什么,“那首天鵝之死,像是扼住我的喉嚨,似乎想拼命伸手抓住些什么,像孩子一樣幼稚的讓人心痛,總是憧憬著那些得不到的東西,至于天鵝是生命,是愛,那之于她又是什么呢?聽著她的曲子我會不由自主的什么想?!?
“所以啊,雖然都是舒伯特組曲但我真是慘敗給她啊。”我苦惱的撓了撓腦袋。
“第二名也還好?!彼χ次?,陽光碎進他的眼睛里,像灑滿鉆石的大海。
“可你一直這么注視著她,是為什么?她知道嗎?”我問。
“省賽之后,在所有大型的鋼琴比賽中我都沒有再見過她,卻在一場小型鋼琴演出中聽到了她的琴聲,讓我驚訝的是她的琴聲已經變得干澀,枯萎。她身邊的人告訴我,她再也不彈鋼琴了”他說,“來到這所學校,遇見她很多次,于是我希望可以讓她為我重新開始彈鋼琴,我想重新聽見那首天鵝之死?!彼酀男α诵?,“很自私吧。可我們不能在一起,但我還是希望她能為我重新開始演奏鋼琴。”
“為什么你要騙她說我是你很重要的人?為什么你們不能在一起?”
他只是笑笑。
但其實我想我知道這是為什么,但我依舊殘忍的問出這個問題,我決定為這個人做些事情。我眼前的這個人是學校的優等生,優秀的鋼琴手、王子,任何你可以想象到的美好詞匯都可以加在他的身上,而現在他卻像沒有線的破舊木偶,無力地依靠著墻壁看著空中輕盈的絲線,眼里是一片深淵之海,那些藏在色彩艷麗珊瑚后面的痛苦會像氣泡一樣突然的炸開,有時候會被忽略,有時候卻又會排山倒海而來。
七. 我是信
黑土染色,塵埃褪色,鏡子的兩面都是不可棄的溫柔夢境。
薰:
一年,又是一個一年。
我們就像兩條平行線,卻有了焦點。
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那次鋼琴比賽,你還記得你的天鵝之死嗎?你的一舉一動都太過炫目,我卻舍不得閉上雙眼,像是在你的夢里,你的眼睛里都是淚水,眼淚流進了你的夢,你的指尖想象著旋律,旋律想象著你。你是在告訴我,死亡是自由的狂歡。
我送你《乞力馬扎羅山上的雪》,你知道嗎,我就要變得和那只豹子一樣了,渾身冰霜,然后死掉,“漸凍人癥”,是不是很幽默?
琴聲里你和寂寞對坐于萬里的冰封,我卻仍然能從其中看到生命的力量,即使極夜永存,你仍然在前進,因為即使星光微弱也能在暗無天日中成為光。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不再彈鋼琴,但我希望以后你可以拿起它。你的手指微涼,琴弦顫動,行走在曠野中。往來的風穿過,片刻之間有塵土的味道,遠去了,我們每時每刻都在目睹歲月默默然地遠去,不知道前方會有什么但只要你在走,就是旅途。我想看見你駐足在獨一無二的春色中,這可能就是戀愛吧。
八. 我是薰
東邊星辰隕落,琴聲穿透回憶,你用遙遠的聲音告訴我,你來了。
掌聲雷動,燈光像流水一樣柔和。一切像是在夢里,手里的鋼琴告訴我,我是薰。
琴的聲音開始響起,是我的。旋律從手指間淌出,又或者手指隨著旋律滑動,是耳熟能詳的——《化蝶》。
我想起那封洛帶來的信。我閉上眼睛,川說過的話,一句一句發出朗夜星辰一樣的光,獨自仰望的夜空,會被深不見底的夜色吸進去,和川一起仰望的星空寂靜柔和。
兩年前,我比賽的那天,在我得到桂冠的那天,媽媽死于絕癥,一首天鵝之死帶走了舒伯特的天鵝也帶走了她,從此之后我的世界聽不見琴聲,四周空無一人,好暗,好暗。她是漸凍人癥。
我究竟身處何方,夜里,海底——媽媽的陰影中。
我再次奏起鋼琴,燈光下舞動的手指,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逐,有暗水流動,花朵綻放,憂傷的蝴蝶飛去,仿佛電影的特寫鏡頭一般,我無法忘記的美景印刻在我的心上,拜托你成為飄搖欲墜的我的最后一根支柱吧。
音樂從身體里響起,把媽媽留給我的東西盡數引爆。如此有幸般參與你的人生,我希望今日艷壓全場的我讓你畢生難忘。
寂靜而溫柔的空氣,那個殘忍的男生說要讓我再做一次美夢。
九. 我是愛情
春天結束了,遇見,是所有故事的開始,是所有的謊言。
有個男生看《乞力馬扎羅山上的雪》,
有個男生問,“彈鋼琴嗎?”
有個男生有精靈般的手指和微笑。
有個男生坦率得讓人無法舍棄。
有個男生在茫茫雨夜懂我的憤怒與寂寞。
有個男生,叫徐川。
木窗戶已經裂了,干燥的空氣,塵埃的味道,陽光透過樹葉射下來,在沒有你的春天里,我開始了有你的旅程。四月的太陽有些暖,請告訴我,一切都只是你溫柔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