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那么大，我想在路上

文_林詩涵

世界那么大，我想在路上

文_林詩涵

讓我們談談窮游的年輕人

在柬埔寨，一條開往洞里薩湖的船上，只有我和一個以色列商人落單，于是我倆便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他開門見山地問：“你住的旅館多少錢一晚？誰來支付你的旅費？你在哪里上大學？誰來支付你的學費？”

我并未感到被冒犯，因為他和水上劃皮艇的小哥是這樣打招呼的：“嘿！你一天能往返幾趟？每趟掙幾美元？你們家有幾個人掙錢？”猶太人對金錢有著天生的敏銳嗅覺，大概因為他們是“被上帝選中的”生意人。

當談到青年旅館這個話題時，我們產生了嚴重的分歧。

“我永遠也不會住青旅，如果碰見了一對情侶怎么辦？”他問我。

“即使是情侶也會樂于交流的。”我說。

“不不不，我是說，如果你和一對情侶睡在同一個房間怎么辦？”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我，一副“你懂的”的模樣。

“噢！”我總算理解了他的意思，“放心吧，他們分開睡。”

“是嗎？”他看上去仍然很懷疑，“我可不想嘗試。”

“作為一個獨行者，如果住在酒店的豪華房間里，你只能跟鏡子里的自己交流，這趟旅行便失去了一半的意義。”

“我不想跟別人交流！我已經受夠了沒完沒了的電話會議、電子郵件、待辦事項，人與人交流時都互有所求，我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著！”

“好吧，可是對于年輕人而言，這是他們認識世界的方式，你至少應該讓自己的孩子多嘗試一些。”我建議道。

“每次全家出國旅行，我都會雇司機、專車和私人導游，即便是在最貧窮的地方，有錢也能辦到。”他掏出手機給我看照片，“我有三艘游艇，一座建在海上的房子，一家自己的公司。我這么努力地工作，不是為了讓我的孩子獨自睡在男女混住間！”

“好吧，你是個好父親。”我沒想到他如此富有，但還是堅持道，“不過還是讓我們來談談那些獨自上路窮游的年輕人吧。”

窮游的意義

窮游，顧名思義，口袋里沒幾個錢還想著去旅游。對于一個年輕人而言，如果不尋求父母的支持，外出旅游的經費可能是你一邊讀書，一邊做了三個月兼職才攢起來的；或者，你依靠一份微薄的薪水，省吃儉用了大半年，才勉強湊夠了廉價航空的機票錢。

要想真正了解一座城市而非僅僅游覽它的景點，你可能需要將行程延長至一個月甚至更長時間，這也是你“窮游”的根本原因。你不得不乘坐又擠又悶的長途夜巴士穿越國界；為一碗更便宜的咖喱飯多走三個街區；你穿過滿是流浪狗的小巷尋找一家廉價旅館，結果卻不得不忍受下鋪無休止的鼾聲；因為落地簽比紙質簽便宜10%，你心甘情愿地在混亂的邊境多排了三個小時的隊。在柬埔寨時，我曾聽見一對結伴的朋友爭論午餐的內容，中國女生埋怨法國男生磨磨蹭蹭，建議到便利店里買一袋餅干、一瓶礦泉水，然后直接出發，結果法國男生在便利店里轉了一圈，兩手空空地出來了，他義正詞嚴地說：“一袋餅干要一美元！一美元夠我們吃頓像樣的午飯了！為什么不讓我吃飯！”—你將一遍又一遍地重新認識錢的價值。

你還將找到機會，重新翻開那本始終難以讀完的書。經歷過動蕩的旅途，看過難忘的風景，你會覺得平日沉迷的通俗小說的狗血情節是那樣平淡無味，遠不如生活本身精彩，而那些你曾經覺得艱深晦澀、乏味費腦的作品，卻承受住歲月的洗禮，在某個夜晚重新煥發光彩。你將以一種全新的、平和的心境，與那個虔誠的寫作者產生超越時空的共鳴。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你在旅途中遇見的形形色色的人。當你獨自加入一群年輕人時，你會徹底地打開自己。沒有壓力，也沒有焦慮，旅途中的大多數人都自然而然地呈現出最美好的一面，你們記不住彼此的名字，卻都成了最真實的自己。

除此之外，你還將見到冬夜里聚在一起拾柴烤火的流浪漢，圍著浴巾在渾濁的河水里洗澡的女人，在街頭遛恐龍模型的動物保護者，特拉法加廣場化裝成青蛙的賣藝者，京都地鐵站穿著和服的新嫁娘……人們姿態各異，但都堅強地活著，因為生活本身就是一件有意義的事。

當然，你也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麻煩。但是，你最終會練就一身解決麻煩的好本事，冷靜地站在異鄉的十字路口，篤定得如同手握無形的指南針。這種篤定將一直在潛意識中鼓舞著你，如同頭頂的北斗七星，指引你走過人生的十字路口。

認識這世界

在我發表完長篇大論后，以色列商人總結道：“好吧，你的意思是，年輕人獨自窮游的意義在于磨煉自身毅力，學會解決問題，并重新審視生活，是嗎？”

“這是我最初想表達的，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笑道，“旅行的意義應該是日出時照進廟宇的那一束晨光，是風中飄來的不知名的花香，是伴著鴿哨撲棱棱飛過頭頂的鴿群。而你剛才總結的那些能力，只是旅行帶來的附屬品。旅行不是手段，它本身就是目的。”

“那么，問題又來了，從青年旅館窗口看到的風景一定會比從豪華酒店窗口看到的風景更美麗嗎？”他追問。

“不會，但是你會更感動。”

你會更感動，所以，當你坐在通往洞里薩湖的舊木船上，聞著旱季里水道的惡臭，望著兩岸破敗的越南浮村—人們在此出生、成長并死去，孩子們光著身子在泥地里游戲，男人們日復一日地在渾濁的水中捕魚，婦人們在曬滿布料的平臺上種滿橙黃的花朵—你的眼中會蓄滿即便無用卻依然動人的悲憫，而非“世事原本如此”的淡然。

我想，直到最后我都沒有說服這位以色列商人，但我重新說服了自己。我想，當我成熟并忙碌后，我會在難得的假期找一片海灘曬太陽，品嘗昂貴的紅酒和海鮮，充分放松并享受寧靜。然而，在我年輕的時候，我想孤身上路，去發現并認識這個世界隱藏的諸多難以言說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