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泉的詩

LIU QUAN

流泉的詩

LIU QUAN

空隙

省略青草和松針

省略風(fēng)吹過茂密的闊葉林

僅剩下，空曠

與藍(lán)

蝴蝶辜負(fù)三月

臺風(fēng)刮走了沿途的泥沙

但至少，還有想象，曠野上的鈴鐺

從未消失

生活，給了這空曠

一小片的藍(lán)，恰好印證——

“離別才是開始”

不曾涉獵的

必定屬于未來，而未來就是一道填充題

夾在風(fēng)與風(fēng)之間

夾在我們的水稻與良田之間

青瓷

與歲月隔著瓷土

在木岱口，終于看見了這瓷土上

輪回時光之黑白

黑之部分，有細(xì)小呼吸

聚集，深處的水，依附在堅硬的骨質(zhì)上

白之部分，暗中之火

積攢全部熱能，等待又一次激情的噴發(fā)

與媾和。水與火

在龍窯中，達(dá)成默契，天與地

呈現(xiàn)一大片青色

氣象大開大闔，有不為人知的包容

粉青、梅子青，次第登場

釉色宣告了新生

塵囂外

我的中年之身，一半是開片的，另一半

卻有震裂后唇齒相依的圓滿

在長沙的橘子中

離愁可供揮霍

一百個遲暮的橘子，可供一百次完全不同的想象

每一次，都在迷途的輪回中

覓得出口

他要去的地方——

不是異鄉(xiāng)，就是故鄉(xiāng)

一個丟失的孩子，有比風(fēng)更加敏銳的自覺

生日書

對途中的一切

充滿了感恩，面對疼痛與甜蜜

像面對腹腔的肝膽

擁有它們，似乎就擁有我的澎湃

和，激蕩

光陰老去

蟄伏在其背后的人間之美

不會老——

所有迷途，可供覺醒

所有的覺醒，仿佛劫后余生

錯失的路

橫著豎著，都可倒著往回走

頭頂上掠過的云

一朵一朵，也可以重新聚合

成為掌心上漏不掉的

一滴

翻過去的一頁

大多是冬天的蘿卜菜

而春天的蝴蝶花，從不在料峭中

說凋零

淪陷

一截骨頭在爐火中被反復(fù)燒灼

偶爾，在抽離

偶爾，在聚合

整個午后，我都在這種迷幻景象中度過——

仿佛被一塊鐵深深吸附

又仿佛，肉體風(fēng)干，半生的積蓄被掏走

只剩下這一截骨頭的無辜

被反復(fù)燒灼，它，漸漸離我而去

不留一句吶喊，也不向這個淪陷的人間

說一聲抱歉。我原諒了所有消逝

但我堅信，有一種消逝，是帶水的

在鐵質(zhì)的門牙前，它會喊疼，它會用最后的灰燼

洗刷罪孽

現(xiàn)在，一截骨頭，見證了墜落

而東邊的紅日

仍在上升……我手握一朵蓮花，在無數(shù)飛起來的

碎片中，接近于無

在島上

海鷗低回在海面上

翅膀有一半是收攏的

就像此刻踟躕在岱山島上，我的一只耳朵

是用來聽風(fēng)的

遠(yuǎn)處的航標(biāo)是半夢半醒的

守海人收住雙腳，用目光拉回返港的漁船

他的經(jīng)驗告訴知覺

風(fēng)暴，正漸漸聚集蓄謀

平靜的海底已有波濤孕育

我的另一只耳朵，被海鷗牽向另一半翅膀

島嶼靜佇，伺機(jī)以對

它，比金槍魚更具胸懷

臉面平和是用來妝飾的

真正的起伏，只屬于內(nèi)心的澎湃

誰手執(zhí)大海牛耳，誰就成就了桀驁的

——海島之王

中年書

四周靜寂

荒野上，只有一柱水泥電線桿，兀立

光禿禿的

沒有電線連接，也不見

任何附著物

看來，荒廢已久

但為什么，它還兀立在這荒原上呢

為什么，沒有人

將其搬走呢

遇上它，似乎是命定的

那么多看不見的事物，我卻一眼看見了它

當(dāng)然，于當(dāng)下而言

它是惟一的可見物

光禿禿的

我知道它的孤獨(dú)，與荒野的整個冬天

是一致的

與這些年我的心情，是一致的

風(fēng)，把流年吹了一萬遍

而我們依舊兀立著，任時光埋沒

冬來了

草枯了

可孤獨(dú)中的等待，還綠著

而遠(yuǎn)處的塵囂，已漸漸顯露出

某種病態(tài)

仿佛，有一個環(huán)節(jié)

是掉了鏈子的

我因此相信，這一柱被荒廢的

鉛灰色的

陳舊之物，仍然擁有

——為世人所不知的

愚頑之心

蒼生

半生銀兩販賣時光

藍(lán)天，降下了白云的旗幟

受困于靈魂之虛無

書籍中的記載都是歷史

而歷史，正被現(xiàn)實之混沌消耗

歧途寫滿額際

胸中有塊壘迭起

泛黃的文字骨質(zhì)疏松，一個個凌亂的章節(jié)

如風(fēng)

不留名姓

不留時間和地點，生死相隱

蒼茫

接近腐敗中的最后的微光

不再與書生為伍，不再與暮色論得失

浮于蒼生

我認(rèn)同了一截朽木

與我之間可能達(dá)成的默契

感謝它——

陪伴我，漸漸地，漸漸地

暗下去……

龍泉泥鰍館

十?dāng)?shù)年前

去紫金路南端“潘記安仁魚頭”訪友

發(fā)現(xiàn)魚頭館斜對面

有一家來自家鄉(xiāng)的風(fēng)味小吃——

“龍泉泥鰍館”

此后，鄉(xiāng)黨來麗

偶爾請他們上泥鰍館聚一聚

總在滑溜溜的泥鰍里

一再說時光

“嚯”的一下溜走了

現(xiàn)在，很少去泥鰍館，也不知道

它是否還開

那一日，去南明湖經(jīng)過紫金路

又一次看到了“龍泉泥鰍館”的招牌

許多朋友都不見了

它還在

許多光陰都不見了

它還在

我與友人走了進(jìn)去，要了兩斤泥鰍

一壇米酒

泥鰍還是老家風(fēng)味，但故鄉(xiāng)

卻越來越淡了

新游園不值

紹翁兄的柴扉

換上了古典門楣

花崗巖雕紋，妝飾流水光陰

杏園不再緊閉

曲徑通幽，杏花恣肆

世間男女把盞言歡，點點滴滴，只飲春色

不飲舊時明月

傳統(tǒng)美德屬于守舊派

而新人類只崇尚風(fēng)之自由，任杏花

墻內(nèi)墻外無數(shù)枝

任出入的屐痕，暗香

替代蒼苔

對不起，紹翁兄

不去巖后，是不想再提及你的身世

在杏園，我只想另辟蹊徑

順應(yīng)潮流，為一千年的江湖

重新敘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