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尼
中國古代,每至一朝末季,王朝更替總在士大夫們眼中事出有因,然而,大多數人都只是從表面看問題,卻很少有人像明末大儒黃宗羲一樣,痛定思痛,對明王朝滅亡的前因后果進行深度剖析,并聯系到古代中國的千年古制,鉤沉因果,論斷是非,一針見血,入木三分,發古人千年未有之宏論,斷歷代王朝興亡之真理,成為明末清初著名的大家,也是中國古代知名的思想人物。面對明清鼎革的天崩地解時代,個人命運多舛悲慘、思想傳承香火將盡,一代大儒黃宗羲該如何抗爭振作?思想的烈焰余燼又該如何傳續?后輩的我們又該有多少感喟呢?
黃宗羲生于明末之季,其父黃尊素為東林黨人,家庭殷實,忠厚傳家,家中豐厚的藏書給酷愛讀書的黃宗羲提供了上進的良好條件。但是,生逢亂世的黃氏,正趕上奄奄一息、日薄西山的明政權晚期,朝政日非,政治敗壞,郁郁不得志。先是四次參加科舉,均鎩羽而歸;黃宗羲的父親慘遭奸臣陷害,瘐死獄中;參加反清運動,所遇非奸即賊,最終一事無成,反為通緝要犯,不得不隱居鄉里,潛心著述。
黃宗羲曾師從明末大儒劉宗周,成為蕺山學派的一員。也結交了一些有識之士,組成“復社”,他們集體謀議,砥礪學術,苦思報國之策,總結朱明王朝興亡教訓。黃宗羲痛定思痛,站在了比其老師劉宗周更高的角度,從歷史發展的全過程得出王朝興替的真切原因。
黃宗羲首先從“為君”到“為民”的觀念轉變,發現了自秦朝以來中國君主專制集權制度的根本弊病,君主專制是國家根本禍害所在,國家存在的根本目的在“為民”,即使君主政權也是因為“為民”才有存在的道理,否則民眾即可拋棄。黃宗羲認為,自“三代”以下,天下有亂而無治,因為天下受到君權的制約,老百姓無法正常生活,只能日復一日背著沉甸甸的農業稅過著苦日子。他進一步提出“天下為主,君為客”的觀點,推崇呂不韋的“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也”的觀點,首次對中國君主集權提出質疑,打破了幾千年來中國人固有的君權至上的傳統觀念。他認為,“蓋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真正站在了人民的角度來審視和評判天下治亂的標準。中國歷朝歷代的君主只為一己之私欲而違背天下之意愿,他對這種行為給予嚴厲的抨擊:“屠毒天下之肝腦,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產業,曾不慘然,曰:‘我固為子孫創業也。其既得之也,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樂,視為當然,曰:‘此我產業之花息也。然則,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此言一出,黃宗羲思想史上的高峰地位遽然矗立,光芒萬丈!成為中國歷史上尖銳批判君主專制的第一人!
在此基礎上,黃宗羲也打破了固有的君臣觀念,認為君臣不是絕對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服從關系,而是相對的工作關系,本質上都應為天下、為萬民服務,而不應該是君臣利益交換、爭權奪利。黃宗羲認為做官為民是本分,提出“故我所出仕也,為天下,非為君也;為萬民,非為一姓也”;君臣應該“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為害,而使天下釋其害”,必須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在此,黃宗羲在千年中國的歷史長河中一枝獨秀,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專制政治造成君臣關系扭曲、王朝政治敗壞的關鍵性因素。
然而,在時代的社會背景下,黃宗羲只是黑暗統治下的一個犧牲品,也只是專制中國的一顆流星。明末士大夫整日空談孔孟,像黃宗羲這樣的有識之士往往不被理解,思想也不被接受,總被皇帝批評為“佞口忠心”。在清朝,黃宗羲著作中的民族、民主思想色彩,也不被統治者采納,其著作甚至被列入禁書,不得傳播。黃宗羲成為那個時代的“喪家狗”,身世飄零,思想零落,不被統治者接納,不被同道理解,不被底層民眾同情,甚至被反噬,孤苦地獨居鄉村,惶惶不可終日。
道光年間,《明夷待訪錄》得于重見天日,它的出世,石破天驚,成為近代中國思想政治變革耀眼的彗星、響破深沉黑夜的驚雷,深深影響了后世的梁啟超、康有為等思想家,人們首次認識到了君主集權對社會的不利影響。特別是《原君》一篇,以其高遠的政治眼光,尖銳而深刻的洞察力,徹底改變了人們固有的君權體制觀念。
三百年以后,當我們重新審視那段歷史,不能不對黃宗羲前衛的思想觀念、厚實的文學功底表示崇敬。黃宗羲的人生大起大落,但他安之若素,堅守職志,堅韌不拔,奮斗終生,實踐了宋朝理學家張載《橫渠四句》的儒生標準:“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天崩地解時代的忠臣,漫漫長夜中啟發人們的思想導師,雖孤獨一生,悲苦一生,但其人性所散發的熠熠光輝,時隔百年見之猶覺驚心動魄,不禁肅然起敬,激勵我輩奮然前行。
[北京市鐵二中學高一(八)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