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畢福堂
煤 矸 石
◆◇ 畢福堂
礦難過去已久 巷道里那盞
熟悉的頭燈早已熄滅
一個瑟瑟發(fā)抖的女孩
在坍塌的廢墟上
用斷斷續(xù)續(xù)的淚滴
刨著提升上來的黑色遺物——
她把最大的一塊煤矸石
搬回家里
希望在這個越發(fā)寒冷的冬天
找回一絲久違的溫暖
別人雙休的時候 他沒閑著
從另外一個工地趕到這里
帶在身邊的 是他五歲的兒子
這是一個城市的濱河公園
他和寶貝不是來游玩的
他到此出售自家手工制作的風(fēng)箏
孩子懂事啊 看見別的小朋友和大人
牽著藍天白云在草坪上嬉戲
只把委屈的童稚放飛出去
頭頂眼花繚亂的陣勢太有吸引力了
小家伙幾次不耐煩地想站起來
都被爸爸的目光摁了下去
他不知道 玩耍的年齡不屬于他
就像家中三歲的妹妹 日復(fù)一日
只能陪著媽媽整天糊啊粘啊
而爸爸呢 同樣像被釘在了
公園門口這塊巴掌大的地方 經(jīng)年累月
攤開五顏六色紙做的人生
世間風(fēng)雨 常人最不愿經(jīng)受
他們呢 有風(fēng)的時候倒格外興奮
一遇下雨就如滴淚似的
都怪眼前這堆養(yǎng)命之物太薄弱了
這些天 在縣城西南一個竣工的小區(qū)
我老看見他們在為裝潢新家的住戶
弓身曲背 咬緊牙關(guān)
背著一袋一袋的沙包逐樓而上
每只笨重的家伙足有百斤
死沉死沉壓在肩上
像二十多歲壓在肩上的一對兒女
四十多歲葬埋父母的沉重的抬杠
現(xiàn)在 這些五十出頭的駝背的漢子
每上一層臺階 大汗淋漓的喘息
吧嗒吧嗒摔成八瓣蜿蜒而去
他們眼中的上臺階 就是
全神貫注 不容一絲閃失
一步一步腳踏實地 把全家的負重一人扛起
除此之外 別無他想
早起晚歸 腳蹬肩扛
上了大半輩子臺階的他們
從來沒有深究過上臺階的含義
他們只知道 每高一層
肩上的沙袋就多漲一元錢
太多的人 在路上
恨不能把急匆匆的心
搭在滿弓的睫毛上
眨眼射向遠方的天堂
為了早日抵達 他們
挑最直的路線
最短的顛簸
坐飛機 火車 輪船 大巴
或結(jié)伴自駕狂奔而去
而她們 一步三叩首
把道路折疊起來
把速度折疊起來
把迢迢幾千公里的
餐風(fēng)露宿 折疊起來
把匍匐當(dāng)行進的她們相信
身子低下去 再低下去
就低進了緩緩上升的祥云
一首七言絕句
二十八個憂郁孤寂的文字
竟使這寺 這鐘
四海之內(nèi)蕩氣回腸
或許張繼也未料到
這江楓漁火的驚鴻一瞥
竟把一個詩的國度
璀璨的更加唐朝
有詩人說
文字是肉身做的
肉身做的文字
何以能把一座寒山古寺
抑揚頓挫激蕩千年
而裊裊余音 還在繚繞
一直以來 我忖量著
肉身 肉身 什么樣的肉身
能像青銅 和 陶片一樣
敲一敲 響當(dāng)當(dāng)
魂魄鏗鏘
這些粉的杏花 白的玉蘭
黃的迎春 綠的垂柳
莫不是先人綿綿的思念
才一個冬天 驚蟄剛過
大地才有了濕潤的氣息
他們就控制不住了
仿佛上輩的牽掛從未放下
急匆匆把一肚想說的話
從地下
姹紫嫣紅地說出來了
這是下午的湖畔 地上的人
有悠閑踏青的
有擺著姿勢拍照的
更多的 是走馬觀花的過客
一個孩子站在大人身旁看放風(fēng)箏
她手捏一根返青的草徑
稚嫩地問 爸爸
你手里的線線
也會綠嗎?
這些柔弱的 身居低處的水
汗?jié)翊合那锒?顫顫巍巍托起了
一座座橋的重負 一條條船的重負
槳聲咿呀搖來了——
匾額 牌樓 炊煙 雞啼
園林 假山 柳暗 花明
千年的塵世起起伏伏
都由這命比紙薄的河流承載而來
太累的時候 背上的壓力佝僂成石拱
涼風(fēng)吹來 借層層微瀾喘息一陣
桃紅泛起 像咯血的肺抽搐不已
上游河道 下游河道
左邊河道 右邊河道
流啊流啊 流到哪里
負重的宿命都無法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