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旭旺
拆遷與場景
◆◇ 高旭旺
說實話,她很漂亮。愛笑
燦爛。像土塬后三月的桃花
綻放全部春天
村子拆遷,家里人發短信
讓回家一趟。村口
我上學時走過的地方
與她相遇。像一窯
過冬的干柴,堆在一起
干干凈凈。靠著風
一根火柴走了進來
碰撞、燃燒,刺激
亮了人,痛了心
好多年啦,好多年人與人之間
為了生存。也許叫自私
陌生把孤獨串起來,牽掛
是一種瘋狂的破碎
論年齡,她比我小兩歲
剛滿五十啊,厚厚的秋霜
一層一層,壓的她喘不過氣
一張嘴,滿口空蕩蕩的
直漏風。這時
她緊緊地攥住我的手
眼圈有點微微發紅
一句話都說不圓
痛。在心里翻曬,我說
你為啥不去醫院
把牙齒修補一下。她搖了搖頭
像月光從發黃的樹葉上走下
給我扔了一句話。堅硬
“村子,都沒有了。人
說話再圓有啥用。”
我家里唯一的
一塊古銅
從門縫里擠出
成色
與土打了一輩子
交道。銅的斑駁
刺眼的土腥味
強烈
在銅塊上流動
銅塊的存在
讓貧血的村莊
和僵硬的人
蘊藏一種潛質
銅塊在走動
小麥灌漿
玉米拔節
油菜揚花
日子,有了炊煙的味道
村子。遇上拆遷
葉茂、鳥鳴、花香的樣子
面貌全非。孤獨的
越來越不讓漂泊在異鄉的人
走進。認出它
就這樣,機器的隆隆
房屋隨著倒下的尖叫
被掩蓋了。這些被放大的
物和事。陌生的
讓人吃驚,恐懼
此刻。我身上突然長出一些
幽暗。冷酷。像得了狂病
站在村口,頂著風
大聲喊。喊村子
喊它的名字
即使,最后,我喊破了嗓子
和血腥味。也再喊不醒村子
它心死了
早已不認識我了
村子空了,時光的影子
一次次撲向樹木、花草
和僵硬的石頭。倒下的
不僅僅是它們,還有
三百年的洞穴和老屋
一臉茍延和殘喘
想久病的老人
凌亂了青絲和白發,從
塵粒的縫隙里走出來
命運,似是而非
村子空了,只有時光
追著風,以咳嗽、嘮叨為中心
在月光下、孤獨、寂寞
似露了一個黯然神傷的村莊
時光,是村子的孩子啊
孩子,就是月亮里的一棵樹
將枝葉伸出來,全部
盤根。獨自行走
時光的影子越來越瘦
狗的叫聲。很響
像一盞村燈。亮
亮在星星之上
響在人間之下
后來,拆遷進村
古窯、老屋背靠背
父親、母親面對面
一瞬間。退到了
光景之外
狗和叫的消失
村上人說,是風刮走的
與村口那棵老槐樹一起
落下。碎碎、片片
零零、散散
再也沒有醒來
空了,村子塞滿了風
狗頂著風跑,跑著
跑著。兩眼灌滿了淚
成了瘋眼,血腥味
風,停不下來
(選自《天津詩人》2014年夏之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