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 徒

◆◇ 康書樂

賭 徒

◆◇ 康書樂

唐縣以西的樹

唐縣以西 一批大樹東倒西歪

占據(jù)著我的眼睛

被扭曲的枝葉 伏地不起

再無力撐住一方風(fēng)景

這些精靈 擴寫方圓 打開空間

打開傘一樣的濃陰

在紅塵邊緣

遮住過許多陽光之外的事情

它們平步青云 彈性十足

與星月私語 與花草劃分階級

在過去和未來的縫隙間

突破著一個又一個生命的高層

現(xiàn)在 一地攔腰折斷的尸骨

坦露了一場風(fēng)暴的判決

在同一塊版圖上 一半連根拔起

一半落葉飄零

唐縣以西的樹 正一齊低頭反思

面對唐河的斷想

現(xiàn)在 我們必須退守年關(guān) 逃避債務(wù)

等待凄涼的河床 枯草

死亡的魚蝦 聯(lián)合舉起一片

痛斥和公訴

現(xiàn)在 我們是一群變異的強盜

爭前恐后 被酒精燒透

在物欲的深淵里

正在一點點扒光母親過冬的衣服

現(xiàn)在 我們應(yīng)該躲進歲月的一角

藏起面目 低下頭顱

為今天消失的綠色 飛禽的骨駭

大自然的透支

還有流失的風(fēng)景與水土

現(xiàn)在 我們必須扣留日子里疾走的雜質(zhì)

逆風(fēng)而行 打磨亮目光

預(yù)防讓自己的子孫

把一代人的名字

裝訂成一冊罪人的史書

現(xiàn)在 我們溫習(xí)功課

細數(shù)一道道目錄

今天拿走的

石頭不是石頭 沙子不是沙子

是歷史畫就的珠算上

一顆又一顆精致的算珠

現(xiàn)在 我們獨坐窗前

慢品一杯良藥 一段時光

讓眾多的醫(yī)生共同診斷

病的是我們的腳

還是走過的路

在 異 地

在異地 夜晚比鄉(xiāng)村的小巷還長

一只貓潛入了我的體內(nèi)

陪我一路放牧月亮

它占據(jù)我 不為偷春 不為衷腸

只為鎖定心花與肺葉 鎖定那片從不外露的春光

怕我把它剔除 時時咬住我的骨頭

咬住我生命最脆弱的部分

長年累月 死不松口

我一次次揪它尾巴 欲將它拿下

一直半途而廢

總怕拽出的疼和淚水太多 無處置放

賭 徒

押上一盞烈酒 十年韶光

衣衫盡染 傷痕深藏

在這新桌上 我賭輸了細碎語言

賭盡了茶的味道

賭完了廣場里那雙落羽飄零的翅膀

許多年我歷數(shù)著每一局的得失 虧盈各異

卻不知道自己也是一張牌 讓誰拿捏

錯過了該出不出 該和不和的季節(jié)

便無法與另一張牌壘出圍墻

押上 我愿賭服輸 既然贏不來

一種花開 一個凝眸 我再次押上命運

點大了 我想取回成本

點小了 無非是脫下包裝

（選自《詩刊》2015年5月號下半月刊）

煙 花

請允許我怒放一次

在子夜 在規(guī)劃的版圖上

我要借火的名義點燃自己

點燃一片開花的生活

讓黑暗托起夢 托起我骨子深處

的萬紫千紅

我要炸碎生命，為絕唱設(shè)計一個高度

設(shè)計一線天，設(shè)計血肉模糊的語言

我吐出帶火的舌頭 帶光的痛

開辟一塊有亮度的地方

讓我釋放心跡 把藍與紫還給山川

讓我節(jié)節(jié)升華 把窩藏的火星種在紅塵

讓我亦步亦趨 把聲音趕進遠方圣殿

讓我驚心動魄的碎去

只為換來你眾里難尋的一次回眸

絕 唱

這是面對死亡的一種傾訴

讓天籟之音付諸風(fēng)聲 從枝頭撒播

給發(fā)燙發(fā)昏的歲月

清熱 解毒

若干年 以頭為利器

鑿開塵封與黑暗

鑿開生和死的一線天

只為更新靈魂 演示清唱

蟬有蟬道 可以不分音律

不分節(jié)奏 陽光越烈

越淋漓盡致

從世故里放歌開始

就在點化路人 那盛滿凄涼的外殼

已經(jīng)風(fēng)干

如果撿回家去 可以入藥

搗碎 拌勻 專治生命痙攣

木 馬 賦——悼念我壓碎的小板凳

木馬也是馬，又與馬不同

一直在斑馬線上追尋秋天

這匹馬不計胯下榮辱，或思想里的鞭影

只想讓來路上的蹄印里 盛滿風(fēng)聲

它從沒有吃過草原上的一棵草

卻一直把歲月當(dāng)成草原

它留下的別樣足跡 深深淺淺

讓人的一生都無法抵達

和一匹馬相互凝視

我是它馱過來的全部細節(jié)

在皮和肉撕磨的劇情里

我們歷經(jīng)山水 共赴日子

老馬識途 總感念身后的回頭草

卻不知它們一歲一枯榮后

準備用大片草根 收購自己的背影與骨頭

現(xiàn)在 老馬瘦骨散架 已馱不起事物

只能回到灶膛里 讓火舌添盡最后一塊骨頭

而我分明覺得 那灰塵遮蓋不住的幾粒火星

正在我的流年中越來越大

大河中的石頭

寧肯潛伏一世

也不會讓心抵達彼岸

一條河的容量比風(fēng)雨更有水準

可以把我的糾結(jié)發(fā)布成滄浪

展示給日月星辰

也可以哄著魚蝦漸次出場

而我只想沉下去 與卵石為伍

在一片布滿沙碩的歲月上

以摩擦生情 以碰撞升溫

并借助大水的底蘊 抹去粗糙

當(dāng)天荒地老 萬物輪回

留給紅塵的 遠不止幾塊細膩的石頭

（選自《人民文學(xué)》2015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