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
梨園“故”事
——淺析薛友津《齒白唇紅》
■李哲
薛友津,憑著對文學夢想的追求,使得只有小學文化的他,成長為作家和大學兼職教授。1984年,他的第一篇小說《陶秋姑》在《大風》雜志上發表,便在文學界引起了強烈反響。30年來,薛友津一直筆耕不輟,接連在《花城》《鐘山》《小說界》《清明》《小說月報原創版》《江南》等50多家刊物發表文學作品400多萬字。薛友津之所以擁有如此的創作成果,與他的藝術感覺、生活積累以及多年的努力和堅持都是分不開的。尤其入選2013年省作協重點扶持項目的《齒白唇紅》更是一部厚重的作品,江蘇作家、江蘇省作協主席范小青,作家趙本夫、劉慶邦等都對此書有著較高的評價。本文將從梨園群體的寫作、梨園人人性的探索、梨園人情感的糾葛來解讀小說《齒白唇紅》中的“梨園故事”。
每一部作品都有自己的寫作對象。每一部作品都有自己的既定讀者?!洱X白唇紅》寫作的對象是被邊緣化的梨園群體,梨園群體屬于“底層群體”,但同時又是一個特殊群體,因為他們不是靠勞力吃飯,而是靠藝術生存的。他們有著自己的信仰和堅守,有著自己的精神和追求。戲劇界雅稱梨園,演員稱梨園子弟,這是來自唐代的典故。梨園因設在當時長安禁苑附近的梨園而得名。舊時學戲的大多是貧家子女,一般十歲左右開始學藝。文中的梨園人都是一些貧窮苦命的人,就是為了填飽肚子,有尊嚴的活著,他們走到一起,組成了一家人,一個群體?!袄鎴@弟子”是一個特殊的社會群體,他們的苦辣酸甜,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的悲歡離合,在這個社會大舞臺上演繹著。作者選擇“梨園子弟” 這一特殊的社會群體作為寫作對象,反映了梨園人的愛恨情仇,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李家戲院和花家戲院是當地的兩大戲院,他們的子女子承父業,這樣世世代代地傳了下來。因為老祖宗曾是“梨園行”的藝人,因此,這個家族就被稱其為“梨園世家”。作者也許沒有梨園經驗,但是看得出來,至少他是非常熟悉這個特殊群體的,更是非常愛這個特殊群體的。作者的愛恨情仇,無不體現在小說的字里行間?;蛘呤撬≌f中的人物在喜怒哀樂,或者是小說中的人物跟著他在喜怒哀樂,總之,在這部小說中,作者和他筆下的人物,是一體的、不分離的?,F在,隨著電影、電視業的發展,人們生活節奏的加快,人們對戲曲戲劇的關注越來越少,學習和傳承唱戲這門藝術的人也為數不多,梨園世家更是少之又少。因為學習這門藝術付出多,見效慢,在這個與經濟掛鉤的年代,人們不會為了“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而起早貪黑地練功,吊嗓子了。戲劇要求演員說唱念打,樣樣精通,才能上臺演出,博得眾人喝彩,才能紅火,對人的藝術素養的要求極高。沒有天賦,不去努力的人是不會有這么高的藝術造詣的。
當今社會,梨園群體正逐漸被邊緣化,作者在小說中再次關注這一梨園群體,把這一被人忽視的群體呈現在人們的視野中,要引起人們對這一群體的關注。梨園人是一個有著自身傳奇色彩的群體,自從唐代有了梨園之后,他們在歷史的洪流中摸爬滾打,一直延續至今。李家戲班和花家戲班是唱戲謀生的,賣票演出。根據當時政治和文化政策,縣里要成立一個劇團,于是李家戲班和花家戲班就被“招安”了,下鄉巡演,觀摩學習。他們可以領工資了,這也許是唱戲的人不再為了養家糊口而唱戲的時候,終于能為藝術而藝術了。隨著中國政治運動的發展,不僅文學上出現了政治性凌駕在文學性之上的“十七年文學”,而且在唱戲上,他們不再唱那些才子佳人,王侯將相的老戲,而是緊跟時代的步伐,請科班出身的專家指導,開始演《洪湖赤衛隊》、《江姐》這些回憶戰爭歲月,回憶苦難年代,回憶過去生活,和帝國主義、資本主義、舊思想、舊觀念作斗爭的戲?!拔母铩逼陂g,破四舊立四新,那些上演的有關才子佳人,王侯將相的老戲,都被認為是為封資修歌功頌德的,被稱為“毒草”,全部停演。只有《沙家浜》《紅燈記》《智取威虎山》《海港》《奇襲白虎團》《紅色娘子軍》《白毛女》《龍江頌》等八部樣板戲可以傳唱。因此,李家戲院和花家戲院徹底敗落,戲服被稱為“封建殘余”,被紅衛兵燒掉了,梨園子弟被派到“五七”干校里勞動?!拔迤摺备尚=Y束以后,接到上面的指示精神,百姓百看不厭的地方戲的恢復成為大勢所趨,于是將老演員都解放了出來,恢復地方劇種,豐富群眾的文化生活。盡管他們唱的戲需要以國家政治文化政策的調整而改變,需要適應觀眾的欣賞口味,但是梨園群體能在歷史的潮流中翻滾沉浮仍然保持著生命力,這個群體有著它最本質的東西——謙虛謹慎,尊老愛幼,努力學習,好好練功,清清白白做人,認認真真唱戲。梨園人的這種高尚無私的精神,尊重人民,敬重藝術的情懷,真正體現了文藝為人民服務、為社會服務的宗旨。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作家將梨園人的情感糾葛、恩怨情仇描寫得淋漓盡致。《齒白唇紅》人物眾多,人物關系錯綜復雜。在當前許多人都愿意把長篇寫得很短甚至很水的風氣之下,《齒白唇紅》所顯現出來的復雜性確實令人刮目相看。因為時間跨度比較長,寫了三十年的事情,至少有兩代以上的人物組合成了許許多多的矛盾和關系,每個人和每個人之間,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和糾葛,在淺閱讀、淺寫作的時代,作者是挑戰了一個新的難度。但是看得出來,作者一點也不怕復雜,他把復雜寫得絲絲入扣、津津有味。在這些千絲萬縷的聯系和糾葛中,突出表現的是情感的糾葛。情感的糾葛不僅揭示人物之間的關系,也推動了小說故事情節的發展。愛情,幾乎是每一部小說都涉及到的主題。梨園是一個小型的社會,人們在這個圈子里,練功、背詞、對詞、表演,朝夕相處,自然而然會產生感情(韓學志、沈金鳳)。再者,他們有著對藝術的熱愛和追求,共同的事業讓他們產生共鳴,更容易燃燒愛情(李大有,花玉榮)。最后,他們作為底層人,被別人蔑視和輕佻,相互之間的憐愛和疼惜產生愛情(姐夫和花小榮)。但愛也交織著恨。石銀鎖為了自己的未來背叛了自己喜歡的許素娥,許素娥在恨和悲憤之中出家當了尼姑,花玉榮愛自己的丈夫,但她更恨自己的丈夫出軌和自己的妹妹干出不光彩的事情。小叔子由愛生恨,誣陷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嫂子。親情,李大有愛自己的兒子石銀鎖,但為了讓他成才,對他又是格外的嚴厲。姐姐花玉榮和妹妹花小榮,一奶同胞,相依為命,感情極深。但是為了愛情背叛了親情,姐妹兩個相互陷害,骨肉殘殺,視作仇人。親情中糾葛著無限恨意,愛之深,恨之切。愛與恨,關愛與苛責,忠誠與背叛,小說就是在這種糾結的情感中刻畫人物心理,豐滿人物形象。在樸實無華的本色演繹中透發著一股自然的現實力量,著力表現了梨園男女的恩恩怨怨,親人之間的愛恨情仇。忽明忽暗的人間煙火,把情感的糾葛與人性的深隱整合在一起,在深沉、淡樸的表現中,上演了一部梨園人的情感大戲。
梨園人是有一種高傲的氣節和不屈的精神,他們身上具有一種如他們所表演的戲劇中人物王侯將相一樣有膽有識,重情重義的俠骨柔情。柳桃枝一直沒有結婚,把師兄的兒子石銀鎖視為己出,為李家戲院操心勞神,矢志不渝,甚至在李家戲院春荒缺糧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把母親留給她的唯一念想,一只鐲子給當了……為李大有和李家戲院所做的種種就是為了報答李家戲院對自己的養育之恩,培養之情。梨園人一生最注重的是名聲與名節,因為名聲,親姐姐定計致使懷有丈夫遺腹子的妹妹“胎死腹中”;因為名節,嫂子遭到因愛生恨的小叔子誹謗與誣陷,使她徹底地放下了自己一輩子心愛的事業、藝術追求和忠貞的愛情,從樓頂縱身跳了下去。梨園人是為藝術可以獻身的人,他們把唱戲演戲當做自己畢生的追求,她們愛唱戲愛到了心坎上,愛到了骨子里,他們有著自己的精神頭、氣度和風骨。姐姐花玉榮是一個那么愛事業、愛藝術的人,當她被妹妹陷害而“倒了嗓子”不能再唱戲的時候,她覺得整個人生都將是灰暗的,失去了活著的價值和精神寄托,活著還不如死去。李大有為李家戲班的解散傷心流淚,主動要求去“五七”干校勞動,因為他覺得不讓唱戲,他還能干什么呢。為了保護被紅衛兵燒的戲服,沖進大火奮不顧身。這使我想到田漢的《名優之死》中劉振聲誓死捍衛戲曲表演,是一個藝術美的保護者和捍衛者,藝術就是他的生命,他傾盡精力、心血與才智虔誠地塑造藝術形象,最后把自己的生命也留在舞臺上。藝術理想和社會現實沖突,無法達到完美。梨園人鍥而不舍地追求著藝術,把藝術作為自己的事業,來服務人民和社會。但是在現實生活中,藝術遭到世人的不理解和貶低,藝人遭到人們的歧視。小說中提到“社會上本來對于梨園人就沒有什么好印象,認為是一汪污泥濁水”。梨園藝術不僅不能救社會,有時甚至自身難保。因而藝術家產生了對自我價值的懷疑,產生了迷茫的感傷情緒。石銀鎖之所以選擇了放棄藝術和愛情而投向金錢與權力的懷抱,也是因為對于藝術這條道路的前途渺茫而最終走向了墮落。石銀鎖本來對藝術是充滿激情的,他天天早起練功,不嫌苦不嫌累。但是每次演戲中,他都是一個小角色,甚至沒有角色可演。當李家戲園被招安,被解散,被社會歧視時,他對未來感到了迷茫。所以他向金錢和權勢靠攏,不惜犧牲自己熱愛的藝術和純潔真摯的愛情。在迷茫中一步步墮落,最后竟喪失人性的綁票侄子來破壞親人們的幸福。薛友津積極地探索著人類生存的真諦,體現了一個進步知識分子的人文關懷精神。然而,薛友津《齒白唇紅》中體現的這種感傷不是無病呻吟,他的感傷中蘊含著尖銳的批判力,蘊含著對社會現實的深刻思考。殘酷慘烈、悲情厚重,這是小說家薛友津一貫的創作風格。這種感傷與彷徨等等,是以對現狀的反抗為基調的。薛友津的感傷具有積極的作用,他的感傷夾雜在反抗的呼聲之中,是包藏著反抗的火種的紙封。追求理想世界,由追求的幻滅導致深沉的感傷,再從感傷中奮起抗爭,薛友津的《齒白唇紅》不僅僅是用感傷真實地反映社會的黑暗,而且在感傷中使人看到光明和希望,在苦悶中使人保持一種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正如作家范小青所說:“這是一部具有濃郁悲情的作品,但是悲劇沒有讓人沉淪,讓人泯滅,在這里,每一朵生命之花都綻放出她的最瑰麗的色彩,無論結局如何,每一個人都用自己的努力為自己的如戲人生寫下了精彩的一筆?!?/p>
人生故事有多大,繽紛舞臺就有多大。作品選擇已經邊緣化的梨園群體為寫作對象,時代氣息鮮明生動,對梨園人的人性的探索和對梨園人情感的書寫,對梨園人的命運及心靈給予了更多的觀照與悲憫。總之,充分展示出作家的聰明才智和對這個不平凡世界的洞察力。小說故事跌宕起伏,情節曲折動人,情節緊湊,既合情合理,又有許多出人意料之處。語言樸素鮮活,充分展示出文學的質地和特色,給人以思考和啟迪,是值得一讀的長篇佳作。
(作者系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