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寡言的人

□李雪

張小默升職了。

張小默從來沒想過沒有根基、沒有財力且沉默寡言的自己能有揚眉吐氣的這么一天。

驚喜之余，張小默進行了一番細致入微的自我總結，他覺得他之所以能夠被領導看中，原因有兩個，第一個是因為多年來他一直工作兢兢業業，認真謹慎，對于領導交代的任何事情都能不打折扣地完成；第二個原因是因為他寡言少語，從不議論辦公室的是是非非。

不過話說回來，一個工作多年的人再認真能認真得過剛上班的年輕人嗎？所以張小默覺得同等條件下，第二條原因應該是領導最滿意的。

張小默的話是真少。

早上見面別人說：“早上好”。張小默說：“早。”午間食堂打飯的時候，別人會說：“我要這個丸子，還有那個炒木耳……”而張小默每次都惜字如金：“丸子、木耳。”多一個字都不說。在辦公室，一天當中除了必要的工作溝通，從來聽不見他說任何一句其他的話。這樣不談是非的人，又是工作上一把好手，正好信訪辦主任調走，領導二話沒說就提拔了張小默。

張小默決心不辜負領導的信任，在新的工作崗位上更要兢兢業業，把工作干好。

新崗位剛干了一個星期，張小默就開心不起來了。

張小默的領導五十多歲，孩子在上大學，家里沒有任何負擔，特別熱愛工作。

他每天早上都要把張小默叫過去，問他這一天的工作打算。張小默說完，他還要問得更加細致，比如張小默說今天打算做“一二三這幾件事”了，那么他會問：“一你打算分那幾步做？二你打算都找誰？三你打算都怎么跟人家談，先把我當做當事人，跟我說說，我幫你考量考量合適不……”

每天下班前，張小默的領導會再給張小默辦公室打來電話：“小默啊，你來一下，我找你有點事。”其實每天的“事”都一樣，就是要問問張小默這一天都做了什么，然后再細致提問。比如張小默說：“今天一二三都圓滿完成了。”好，他就問了：“一你是分幾步做的？跟早上我們溝通的一樣嗎？二你找的人都來了嗎？誰沒來？為什么沒來？三你是按照早上計劃的去說的嗎？效果怎么樣？當事人都說什么了？你是怎么應對的……”

每天如是。

三年后。

早上，張小默穿好衣服、鞋子，出門前對老婆說：“今天晚上咱們吃餃子吧，你別買菜了，你去買菜總是不注意那菜是不是新鮮，上次還買了一把長得一尺來長的香菜，香菜都老成那樣了還能好吃嗎……下班后我去市場買菜，我跟你說，我就覺得芹菜牛肉餡的餃子好吃，芹菜豬肉的味兒不行，你看上次包了都沒人吃……餃子餡得朝一個方向攪……家里醬油還有沒有了，要不你順路買一瓶……”老婆聽得不耐煩了，再三趕他，他才走出家門。

走出樓門迎面碰到鄰居，他跟人家打招呼：“哎，老李早上好啊！又去早市逛啦？”鄰居說是，準備拎東西進門，他還說個不停：“要我說不上班真是好，你說我們這一天天起早貪黑的工作，也沒個休息的時候，買菜都得下了班去市場買人家挑剩下的。我要是不上班，我天天跟你似的起大早去早市，每天都挑最新鮮的菜買，每天換著樣買，回家就對著菜譜做。我跟你說，我做菜那也叫拿手呢，紅燒肉愛吃不？那是我最拿手的菜！買一斤五花肉，這五花肉啊也是有講究的……”鄰居等不及了：“小張，我這手里拎著菜挺沉的，先進去了。”

到了單位，沒等領導召喚，張小默就自動自覺地敲響了領導辦公室的門，一進門他就開始匯報：“今天我計劃開展甲乙丙三項工作，甲需要聯系ABC三個部門的幾名同事進行配合，我打算九點二十分就去跟他們幾個部門的負責人協調……乙需要找到當事人談話，我打算這么跟他說……丙我打算分這樣幾步進行，其中第一步要分以下幾點……”領導很滿意。

午休的時候，張小默想起母親買的降壓藥應該快吃完了，拿起電話：“喂，爸，您在家做什么呢？哦，看電視。別老看電視，電視有輻射，看完之后記得洗洗手、洗洗臉，要不然那輻射都吸收進身體了。別老看什么健康講座，那些講座都是騙人的，你看隔壁老楊頭不就是信了電視講座，花好幾萬買的什么保健品，吃來吃去吃醫院去了吧……跟您說過多少次了，沒事多出去遛遛彎，鍛煉鍛煉身體……哎，我媽呢……”

下班后，張小默來到菜市場，挑完芹菜正要付錢，見身邊又有人挑選秋葵，他就搭茬：“哎，大哥您也買菜啊？秋葵打算怎么吃啊？”人家敷衍說沒想好，他就來勁了：“大哥我跟您說，這秋葵是個好東西，它在香港、臺灣還有西方國家特別暢銷。這東西是老年人的保健食品，它的種子可以榨油，那營養價值是相當的高，味道也比芝麻油和花生油要好。哦對了，這秋葵的做法有很多，蒸、煎、烤、涼拌等。蒸的話先將秋葵洗凈去蒂對半切開，然后放蒸鍋中蒸八分鐘，好了以后盛出來放在盤子里，再取紅蔥頭去皮切丁……對了，我記得有個飯店做的‘響油秋葵’挺好吃，那天我還特意請教了做法……”

責任編輯 孫俊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