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戲（組詩）

甫躍成

聽戲（組詩）

甫躍成

聽戲

聽一場戲。聽戲子們

唱，跳，笑，說肉麻的情話。

聽他們躲在光盤背面的煩惱、抱負，

聽他們志得意滿，一嗓子高音

從喇叭里沖出。聽他們倒騰歷史，

三五個人扭轉乾坤，半小時之內

給一出悲劇安上喜劇的結局。

這喜慶的鑼鼓敲打得如癡如醉。

聽著聽著，就教人感慨，落淚，

像個失意的老儒；一聲歡快的嗩吶

也催得人泣不成聲。

看山

從正面看它。從側面看它。

從纜車上、蜿蜒的青石路上、

峰頂上看它。

一座山巍峨，雄壯，

貼著鼻尖拔地而起，

與世間所有震撼人心的東西

一模一樣。

除了看它我無計可施。

除了看它我還是看它。

它的美森嚴，絕對，

不被占有，也無法帶走。

它像我偷偷愛著的鄰家的妻子，

叫人抓狂。

這樣真好

這樣真好，你遠遠的樣子真好。

極目四野只剩下圓頂的天空，

所有的暴雨，泥濘，山崩地裂，

都已睡著。古老的夏天真好。

我就奔跑在草原的風上，

暮色里期待著溫柔的睡眠；

在這個世上，我是永恒的浪子，

黑夜里出生，癡迷于緋紅的晨曦。

晨曦中你走來的樣子真好！

露珠打濕我干澀的眼眶。

在這個世上，好的東西

已經不多了?？墒?，這樣真好啊！

我正準備著：匯入夏天，

伸展開我折疊已久的樹枝。

木雕藝人

不要讓我做四把

一模一樣的椅子——

這是一件很枯燥的事。

不要讓我反復雕刻

一枝玫瑰，也不要讓我

把天馬行空的藝術

安排成對稱的兩半。

我珍愛我的事業像珍愛

我那琢磨不透的姑娘，

她每天都是新鮮的。

說真的，我不想對我的工作

進行他們所熱衷的

程式化或者規范化：

有了程式，它便不是它了。

有了規范，它便不是它了。

你要是喜歡這把椅子，

就只買這一把吧；為什么

要訂做相同的四把呢？

為什么要讓你的視線里

堆滿些重復的布景呢？

或者你還可以買點別的什么，

但是，請不要讓我做四把

一模一樣的椅子，因為

這是一件很枯燥的事。

無題

它的存在荒唐，刺眼，

不符合邏輯，所有推理

到了這里通通失效。

它是施辱者，也是受辱者，

劊子手與刀下之鬼

在它身上合為一體。

它佇立在此，等著一次偶然

或者一次命定。如果你是

那個終究要經過的人，

你將永遠無法繞道而行。

它是真實的，所以有

最高的分辨率，看得清

隱秘的污點和遺憾。

它是美好的，所以

充滿了瑕疵。

失眠之夜

他總是睡不好覺。房間太窄，就在公路旁邊，

鄰居的鼾聲和汽車的喇叭輪流向他進攻。

他時常加班，下了班去接孩子，

定期陪父母到醫院做健康檢查。

他查看電表的讀數是否準確，

持有的股票是否上漲。他想買車，

所以關心獎金的額度，柴米油鹽的價格。

他和妻子偶爾吵架，作為薪水的兩個來源，

他們合作默契，但交談不多。

看完肥皂劇，他們輔導女兒的功課，

有時他也一個人呆在屋里上網。

夜里他會抱抱妻子，但更多的時候，

他獨自醒著，盯著黑暗中的天花板一言不發。

多少年前，他暗戀美麗的?；ǎ?/p>

無數個夜晚為她失眠；如今他再次失眠，

只是已沒有精力，去戀些什么。

生活面前，所謂愛情也不過屁大點兒事兒。

他翻一個身，閉緊雙眼開始數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