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碎片的拾荒者
——韓文華雕塑作品解讀

鄭英明

傳統碎片的拾荒者
——韓文華雕塑作品解讀

鄭英明

中國傳統雕塑藝術就好似一座座無人憑吊的紀念碑，孤獨衰敗地矗立在廟宇、博物館或長眠地下。對于活在當下的中國人而言，古代雕塑不能像公共雕塑一樣裝點城市生活，又不能像西方雕塑一樣欣賞和收藏，人們欣賞它只是出于對歷史的尊重或是迷信的祈求，這些祥獸和圖騰尷尬的命運也正影射著民族文化的尷尬。面對來自外界的各種文化沖擊，傳統文化藝術已經十分的邊緣，人們只能用“傳承”和“文化遺產”等字眼來表明我們的尊重。

中國傳統造像對于大多數人來講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很常見，陌生則是因為當下的人們對這些造像背后的文化背景并沒有多深的了解。過去人們奉為神物的圖騰形象在今天已然失去了昔日的莊嚴，往昔的神話傳說和神明信仰也庇佑不了今天迷茫奔波的人們，于是這些圖騰造像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屬性，只留下了形象意義上的符號屬性。但在藝術家眼中，這些圖騰造像是精美無比的，它所承載的美學意義遠遠超出它的功能性。對于傳統圖騰造像的美學因素，韓文華始終給予關注，一方面是因為血液中的民族基因；另一方面是因為對西方文化沖擊的冷靜思考。在各種文化思潮的沖擊下，韓文華并沒有隨波逐流地盲從，也沒有禁錮自我。冷靜的思考、包容的學習，使得韓文華選擇東方特有的雕塑語言來詮釋他對傳統和當代的理解。

透過韓文華的作品，我們可以看到一種傳統宗教、律法、信仰的形象被重新拷問的悲涼。這種悲涼是由當下各種文化矛盾所帶來的。如同韓文華“千年”系列中有這樣一件作品：《赑屃》。赑屃是傳統造像中堅韌的代表，傳說大地是由赑屃托舉的，它是隱忍的象征；在韓文華的手中，赑屃是扭曲的，石碑是扭曲的，這種造型夾雜著強烈的視覺沖擊，挑戰著人們傳統的視覺印象，同時又撩撥著人們的價值思維。傳統赑屃中靜態的形象被大曲線分割開來，加之以旋轉和擠壓所強化的造型的張力；這種張力又不是傳統文化形象中威嚴的氣場，而是純粹造型意義上的抽象張力；這種張力帶來的緊迫感把人們的神經再一次帶回到充滿文化沖突的現實中，使觀者陷入外來文化和傳統價值觀的沖撞中，以至于讓人忘卻了對藝術家技術性的思考。這種技術性不是波普雕塑的戲謔和調侃，也不是新古典雕塑的諂媚和造作。這種扭曲和疊壓的手法一直貫穿在整個的“千年”系列中，不夸張、只變形的手法成為時代價值觀的縮影。藝術家把石獅子、拴馬柱等莊重的傳統符號糅雜、疊壓成今天對當下社會的精神世界的縮影，正如這一系列作品的名字一樣，文華用千年的歷史形象來叩問當下空洞的靈魂。

如果說旋轉和扭曲是對傳統雕塑的新的結構定位的話，那么文華的近期作品則是對傳統雕塑語言的打散和重組。這些作品依舊沿襲著“千年”系列整體的話語體系，但創作手法加入了諸多的全新元素，文華將傳統文化的碎片一個個拾起，并將其糅雜、羅列成一種全新的形態空間，把大的體積量感拆分成幾個或多個單元，將每一個單元進行扭曲折壓再把變形后的單元重新組合拼接，還原出一個全新的物象，這是解構的過程同時也是雕塑語言純化的過程。

在雕塑語言的提煉上文華并沒有粗暴的打散重組，而是通過這種蛻變的過程來闡釋對已經逝去的歷史的回望和反思。作品《礦》便是一個很好的佐證。在碑碣式的大的空間造型下暗含著若干局部的單元造型，而這些局部單元都是經過變形折壓后的古代青銅禮器，這些原本用于祭祀的物什本來是肅穆和莊嚴的，他們承載著民族傳統和歷史記憶，如今他們只是躺在博物館里的歷史塵埃。藝術家用立體掃描和3D軟件技術對每一件器物進行精準的變形，把這些歷史塵埃積攢起來重新組合成為碑碣式的莊重的立體造型，同時配以國人喜好的大紅酸枝木基座，仿佛創造了一座為古代禮器所澆注的紀念碑，這不是淺薄的符號的堆砌，亦不是對當下價值觀的盲目批判，而是一種思考的態度和文化的立場。

對于中西方文化的沖突和當代于傳統價值觀的沖突等社會問題，藝術家并未給出明確的答案，但藝術家有質疑的責任，正如他的作品《九個一立方尺》中所闡釋的那樣，用中式的箱柜造型的方木按照洛書九宮的方式拜訪，每一個等大單元在沿襲《礦》的碑碣式立方造型的同時加以復古銅中式包角、鎖具和拉手等中國元素作為裝飾，表面看來是向觀者呈現的濃郁的中國風貌，但仔細觀察過后才發現那些好似按照乾、坤、震、巽等卦象分割的局部組塊是按照西方的抽象構成比例分割的。這些類似魔方的裝置隱喻著文化間的包容與碰撞，影射著對傳統價值觀的質疑和對舶來文化的思考。

傳統的棱鏡會折射出很多碎片般的鏡像，而韓文華就像一位游走于當代與遠古之間的拾荒者將這些鏡像慢慢積攢起來，堆砌出一個個矛盾的綜合體。他沒有在痛苦中回憶往昔的快樂，也沒有變革中膚淺的盲從，他只是冷靜的復刻著那些文化沖突下疑問，用理性去質疑著文化間的差異，即便這些疑問沒有答案。

1．張國龍.當代 藝術 材料 空間[M].長春：吉林美術出版社，2003.

2.孫振華.中國古代雕塑史[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1.

3.邵亦楊.后現代之后[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

鄭英明：吉林藝術學院

責任編輯：楊明剛

韓文華雕塑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