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海洋

7月3日,在浙江杭州一證券營業廳關注股市行情的股民因大盤下挫備感沮喪
IPO重啟前,證監會二號人物,有著“發審皇帝”之稱的副主席姚剛隕落,一個被精心營建的投融資童話,15年來多方共贏、其樂融融的IPO發審奇跡或被揭開冰山一角。
即使沒有這個變故,本次重啟,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IPO重啟。按官方說法,IPO注冊制的實行,只欠《證券法》修訂這最后一步。而自4月《證券法》修訂草案提交人大,按常規流程,新法本應該年內通過審議并頒布。6、7月份的股市動蕩,惡意做空、程序化交易和股市期貨聯動等多種情況修訂草案都沒有考慮到,于是延遲了審議日程。無論如何,注冊制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中國股市25年的發展史上,IPO暫停了9次,這次是第九次重啟。每一次似乎都在訴求變革,力求畢其功于一役,卻都無功而返。本次重啟IPO最大的亮點是中簽后再繳款,針對的是“打新”熱錢東奔西突給資金市場帶來的動蕩。“打新”比拼的將不再是調動資金的能力,而是擁有股票市值的多寡,產業資本無疑擁有最大的優勢。而向大資本傾斜的規則勢必帶來新的不公正,令中小散戶分享到新股“紅利”的機會再次降低。如果還有發行體制的進一步改革,下一輪的“打新”是否還要延續這種“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修補?
姚剛自2002年在證監會任發行監管部主任等職,直到2015年3月證監會調整領導班子分工,發行才轉由他人負責。其掌控A股市場IPO發審大權長達13年之久,一度被業內戲稱為“發審皇帝”。由于擁有企業上市的生殺大權,掌管著億萬人的財富命運,證監會無疑是中國資本市場上最有權勢的部門。也正因此,新股的IPO眾目睽睽,接受著千萬投資者的審視,也試圖修補不斷呈現的新問題。新股發行體制改革的步伐從未停止,成為調整次數最頻繁的管理規范。
新股發行管理辦法的更改跨越四任證監會主席任期,卻基本在姚剛的領導下。2000年以后IPO由此前的審批制全面轉向核準制,揭開發審的帷幕。2006年開始,IPO定價引入了詢價機制。2009年6月的改革則完善了詢價和申購報價約束機制,消除了一、二級市場的巨大價差,減少了大量資金云集在一級市場追逐無風險暴利,同時提高了認購的公平性和中小投資者的中簽率。可問題接踵而至,股票高價格、高市盈率和高超募的“三高”嚴重侵蝕了二級市場的后勁,新股高開低走,二級市場投資者被產業資本“請君入甕”。隨后的發審改革不得不再度“完善”詢價和申購報價的約束機制,低市盈率發行、嚴格發行額度,產業資本向投資者讓利,可“打新”熱錢又如影隨形,演變為數萬億熱錢圍堵IPO的場面。無論怎么改,新股發行因為沒有涉及審核機制改革,均被市場批評為“沒有觸及靈魂”。
郭樹清主席的任期內,曾組織了一場聲勢浩大的IPO清淤行動,對排隊待上市的800余家企業財務打假。采取的主要措施是“坦白從寬”,對主動撤銷材料的企業保留上市機會,而明知造假或違規仍瞞報,則保薦機構和上市公司一同接受處罰,直至終止上市或保薦資格。IPO清淤行動是在萬福生科和綠大地等上市造假暴露后,一場證監會發審形象的自救。證監會抽調人員組成專項檢查組,抽調人員不僅來自發行部、創業板部、法律部、會計部,還來自具有證券執法權力的稽查總隊,對欺騙造假甚至祭出立案稽查的重招。不可謂不嚴刑峻法。結果,自查截止日有48家企業主動撤回了申請。
加強了對企業的違規監管,證監會本身的問題卻暴露出來。今年8月,對股災的嚴查中,證監會工作人員劉書帆在接受調查時供述,其利用職務便利,幫助某上市公司定向增發事項順利通過證監部門發審會,并幫助該公司股票價格維持穩定并增長。為此,該上市公司負責人吳某向其行賄數百萬元。劉書帆還利用該公司定向增發的消息,炒股獲利。劉書帆供職部門正是證監會發行部,他做處長的三處主要負責創業板企業發行的法律審核工作。劉書帆的被查處不僅因為他的內幕交易和收受賄賂,還因為他突破了更低級別的法律底線,比如私刻公章,制作假離婚判決書。當然,這里并不是用道德標準“綁架”證監會官員,而是想強調,一個缺乏道德底線的人,若恰巧被安排在為全國一億多的A股投資者來挑選供給品,將給投資者造成多么大的損害。可怕的是,投資者沒權利挑選自己的“看門狗”,更沒有辦法監督他。
去年底,證監會投資者保護局局長李量被中紀委調查。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李量就參與了新股發行審核工作,并于此后的創業板籌備中成為主力。2009年,創業板發行部成立,李量任副主任。之后三年多時間里,創業板迎來井噴式發展,數百家公司上市,高價發行、超額融資漸成氣候。令計劃的弟弟令完成的PE公司匯金立方在此期間創造了A股IPO史上的奇跡,從2009至2010年間,與匯金立方有關的三家企業相繼上市,分別是神州泰岳、樂視網和東方日升。另外,匯金立方還先后“突擊”入股海南瑞澤、東富龍、光一科技、騰信股份等四家公司,上述七家公司均在匯金立方介入后成功掛牌交易。
從李量被調查的時點,監管層似乎并非沖著證券市場而來。今年的股災卻將證券市場上的腐敗大白于天下,對證監會的監管也開始由表及里、抽絲剝繭地展開。9月,證監會主席助理張育軍被查,張育軍在證監會內分管“大機構”,即機構部、基金部、期貨二部,“救市”中充當著總指揮的角色。股市暴跌一地雞毛,但被“救市”資金染指的股票卻紛紛一飛沖天,也不管它們是否是績優、有沒有投資潛力。市場人士猜測,張育軍主導“救市”,多次召集券商、基金等業內高管研究策略。在巨大的利益誘惑面前,享有信息優勢的“救市主力”搖身變成“套利先鋒”。張育軍背后更大的“老虎”則是證監會二號人物姚剛,他的被查,外界更是傳言滿天飛。一種說法是其子接受了方正證券李友的巨額借款,通過購買方正證券獲利;另一種說法則指其與境外合謀做空A股,在救市期間,違規把巨額資金轉移到香港和新加坡,做空中國股市。
監督與管理合二為一的道德風險,在這里被演繹得無可復加了。證監會對企業上市,這一中國資本市場最稀缺資源擁有著絕對的權力,如果不能對中國股市的這種絕對權力進行約束與監管,那么這些絕對的權力勢必產生絕對腐敗。當前中國股市種種亂象,正是在這樣一群代股民挑選優質上市資源的人中滋生的。
按理說,IPO從審批制轉向核準制,所謂核準,就是按照標準來審核,上不上市不由監管者來選定,而是只要上市企業達到了標準就需發行。如主板和創業板均對要求企業持續經營年限、發行后總股本、經營財務指標和企業管理層構成有著明確要求。核準與時下投資者期盼的注冊似乎很接近,有了標準,負責把關的“看門狗”的權力就小多了,照章執行即可,而有了嚴格的章程,申報上市的企業也有據可循,被刁難了也可據理力爭。證監會甚至還主動公布了發審流程,試圖用公開透明的流程來回擊外界的猜疑。
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企業經營千差萬別,而財務指標頗具彈性,給發審委員充足的尋租空間。而IPO資源的稀缺以及上市后巨大的利益,更使得企業背后的控制人有充足的利益沖動,為上市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圍繞著發審,一個巨大的謎團始終在發酵。兩年前就有傳言,當時的價碼,一個發審的投票權值上幾十萬元,與一名發審委員吃一頓飯也明碼標價幾十萬元,甚至獲取發審委員的名單都是投行孜孜以求的商業秘密。隨著IPO排隊超過了800家,各種費用也水漲船高了。
所謂“紙里包不住火”,IPO內外處處充滿誘惑,十余年時間卻鮮有發案,不能不說這又是制度設計上的一步高招:且不論證監會是否監察與管理身兼一人,就是IPO鏈條中的所有相關方,若出現了欺詐行為,只有二級市場是公開透明的,也只有這里的參與者是受害者。而上市前的所有流程都不公開,所有參與者都是受益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退市制度的缺失甚至為IPO利益鏈上了安全鎖,再爛的企業也能夠借著殼資源大發一筆,當年為上市付出的賄賂款項不足九牛一毛。這樣的制度設計,監管者與企業焉有不悶聲發大財的道理。進一步揣測,控制新股的發行速度,不斷地停發新股里面也包含著監管者自私的邏輯:因為只有當新股資源供不應求的時候,他們手中的權力才真的有效。而二級市場的投資者表面上似乎獲益于新股的停發,實際上卻是不得不為虛高的新股價格,乃至A股整體虛高的股價買單。
但愿,隨著“發審皇帝”的隕落,注冊制加速到來。中國企業或許缺乏誠信、投資者辨別水準或許還低下,法律法規或許有不完善之處,但交予市場評判、兩家證交所競爭的注冊制總比證監會一家獨攬的發審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