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光

馮大夏

老家的表侄和表哥幾乎是同時進城打工。表嫂說：“你就帶你侄子一起干嘛！”表哥說：“我做小買賣，開始肯定苦，還是等我有了基礎，再拉他一起干。”我們知道，帥氣幽默的表哥讓表嫂在某些方面不太放心。進城之后，表侄在一家小劇場負責檢票，他叔跟朋友批發小商品。

劇場白天事情不多，除了去找他叔，表侄經常去附近一個公園轉悠。那天表侄在人群里好像看到了他叔，身旁還有一個女人，可不是他嬸子，是個跟自己差不多年齡的年輕姑娘。他叔看著她一直激動地在說啥，根本沒意識到侄子擦身而過。后來表侄跟我說，那天陽光明媚，可是他覺得天突然被什么東西蜇了一下，所有的光刺眼得讓人發瘋。他想起嬸子對他一家人特別是對他的好，覺得他叔真是個混球。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考慮是不是要把這事告訴嫂子，這個問題折磨了他好長時間。最近，劇院新接了一出戲，因為情節設置原因，特別要求入場觀眾要關掉手機。表侄也給了我張票，去看的時候，發現他在檢票口非常嚴格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不僅僅是口頭提醒，而是當場要求每人把手機拿出來關上，并瞪個大大的牛眼說進場后確定不要打開，否則要把您請出去。

演出開始了，原來戲有一大段是黑夜的情節，關閉手機是讓觀眾一起來完成和體驗黑暗的感覺。然而，如今這人機一體的時代，要想讓人分分鐘不看手機對很多人簡直是種酷刑。所以，還是有人把手機打開了。在一片黑暗里，一絲光都非常明顯，盡職的表侄趕緊過去輕聲提醒。然而，在我不遠處有個家伙實在是過分，他不是在有事接電話啥的，而是在用微信的語音功能在一句一句地聊天。表侄已經提醒他兩次了，他非但沒有歉意，而且聊天的間隙還開始玩游戲。表侄過去請他出去，他既不關手機也不道歉，只是說他買票了就有權在這里待著。表侄說這是劇情需要，請他配合。他說：“前面那個光頭的還發亮了，你怎么不讓他戴上假發？”在周圍的笑聲中，我仿佛聽到了表侄攥拳頭的聲音。

果然，曾經練鉛球的一米八幾的表侄把他像拎只雞一樣提了起來。他說他要報警，但回答他的只是他身體與周圍椅子的碰撞聲。顯然，臺下的戲比臺上的精彩，大部分觀眾把目光和表情都給了他們。那人出去的后果是，觀眾席再沒有發出一點兒光芒，成就了一片美好的黑暗。

演出結束，我看到警察正在調解此事，各打了五十大板。劇場老板對表侄說：“你先別干檢票了。”我說：“你都工作了咋還那么沖動呢？”他說：“表叔你知道嗎？在黑暗里一有手機發亮我就覺得很刺眼，就想起我叔在公園里的事兒，我糾結痛苦怎么跟嬸子說。這些光刺眼得讓我惡心，我都想吐。那個家伙太沒規矩了，他那大手機的光簡直讓我無法忍受，我就出了手。不過，總之是三個字——他活該！你知道嗎，現在有太陽時我都不敢出門，我難受！”我說：“如果這事要是真的，表哥確實真不是東西。”他說：“是啊！”

那天天氣很好，表侄突然給我打個電話，說是要跟我打籃球。我說：“你不是怕光嗎？”他說，昨天他去了他叔做買賣的市場，旁邊鋪子的大媽說：“你叔最近可是做了好事，對面賣鞋家的姑娘被男朋友給甩了，哭著喊著要跳樓，爹媽都攔不住。你叔說：‘他爸他媽，如果你們相信我，我帶她去公園溜達一圈解解疙瘩。后來，那姑娘哭哭啼啼地走了，嘻嘻哈哈地回來了。我們都問他是用了啥辦法，他說這個只傳兒子。”表弟細問，果然是同去公園的那天。大媽說：“這姑娘重感情，要不把她介紹給你。”表弟說：“性子太烈，我接不住，還是忙工作吧。”

表弟說，前兩天老板過來拍了拍他肩膀，讓他去市場部了，關鍵是還加了工資。他說，憋屈太久了，昨晚睡覺都開著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