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伯沖
王位才是真正的“圓心”
□顧伯沖
梳理中國早期的歷史,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春秋是一個爭霸的時代,戰國是一個爭王的時代。爭霸,主要是爭家長權。于是,春秋五霸相繼出現,挾天子以令諸侯。爭王是要通吃,于是,戰國七雄應運而生。
“天下”與“王位”是一枚硬幣的兩個面,沒有天下豈有王位,而“家天下”的體制里,天下的命運全都維系在王位上。在君王們治國理政的邏輯里,第一要務是要把王位坐穩,爾后再考慮社稷穩定,讓百姓在自己的恩賜下過著由他主宰的日子。
諸侯列國的君王們能有如此想法,直接的原因是周王室連名義上的共主地位也沒有了,茍且偷生地在洛陽一帶勉強維持。西周初年營建洛邑時,共修建了兩座城。西邊的方圓十七里,叫王城,東邊的小些,叫成周。后來由于王室內部爭權和分封,先后出現了居于王城的西周公,和以鞏邑也就是今天的河南鞏義市為都城的東周公,真正的天子周顯王寄居于東周公治下。
戰國七雄的每一雄,每一雄的每一任君王的歷史,幾乎每一頁都涂上百姓的鮮血。為的是啥?為的是五種最大的特權。
其一,最大的占有權。其二,最大的生殺予奪之權。其三,最高的榮譽之權。其四,最大的物質享受之權。其五,最大的性滿足之權。
所以,王者必霸,王者必爭。一個人要當上君王,特別是開國之君,必須靠武力和爭奪,不可能像孟子說的那樣推行“仁政”。從夏、商、西周三代以來,每逢改朝換代,總會殺人盈野。周初,據說大小諸侯國家還有好幾百個,春秋時代就只剩下一百多個了,戰國時代就只剩下七個大國了,都是奴隸主之間為了擴張自己的土地和權勢,互相廝殺的結果。最后,殺人最多的秦始皇統一了天下,最大限度地滿足了他個人的欲望。同時,他還得到了很佳的社會效果:分裂變為統一,戰亂變為安定,人民生活獲得一時的安全,生產獲得一定的提高,社會得到一定的發展。
積貧積弱時,千方百計招攬人才,變法圖強。對于君王們內心來講,變法的實質是典型的武力征伐的專制獨裁,是為了滿足他們個人的享受欲、權力欲、榮譽欲等。當變法一旦成功了,天下富庶了,世道太平了,君王家族的內部又在王位的寶座上打圈圈了,都想將這把“交椅”傳子傳孫,最好直到永遠。
說到這里,又要涉及趙武靈王了。他英武一世,本可成就更大的偉業,遺憾的是他所坐的王椅惹出了禍,弄得幾個兒子爭斗不息。
公元前299年,趙武靈王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線,突然宣布提前退位,讓位給自己的小兒子何,自稱主父,退居幕后,以便全力扶持。當慣“一把手”的趙武靈王退居二線后并沒有安心養老的意思,在國家戰略的重大問題上還是保持著非常英武的眼光和銳氣。他甚至醞釀了主動對秦國發動進攻的計劃,準備繞開函谷關,從北邊的云中、九原等地攻入秦國,并為此親自巡視了地形。更為厲害的是,為了充分了解秦國的軍政國事,他還干出了一幕駭人聽聞的事情,竟然冒充使者進入秦國,在朝堂上親自觀察秦昭襄王。后來秦國知道了這件事情真相后,朝野上下一片震驚,大家背上都冒了一身冷汗。
趙武靈王的大兒子趙章對自己沒有弄上王位心存不滿。大臣李兌看出了問題,對相國肥義說:“公子章正當壯年,心腹眾多,野心很大,而田不禮為人狠辣傲慢。這兩人弄到一起,一定會出亂子。你是國相,出事的話,一定從你這里開始。我看你還是稱病退養,把國事交給公子成吧。”
肥義說:“那怎么行呢?當初主父把新王托付給我,要我好好地輔佐他,如今怎么能因為怕事就退縮呢?我知道你說得對,但是我只有盡忠盡職而后已。”
李兌很傷心地說:“既然如此,那你勉力吧,只是恐怕明年都不一定看得到你了。”
李兌出來后又幾次找到公子成,安排對趙章和田不禮的防范措施。肥義也看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交代信期說:“以后見大王的人,讓他來先見我,沒有問題了,我再讓大王出來。”
第二年,有次群臣朝拜事畢,隨后出去沙丘游獵,趙武靈王和趙惠文王分住在兩處。公子趙章派人詐傳主父令說召見惠文王,肥義先去了,結果被殺了。高信立刻帶人就地保護惠文王。很快,趙成和李兌也迅速帶兵趕到了,消滅了趙章的黨徒。
趙章逃到了他老子那里,趙武靈王心痛兒子,把他藏了起來。可是公子成和李兌并沒有罷休,帶人沖了進去殺了趙章。估計當時趙武靈王的反應非常激烈,出了主父宮的公子成和李兌商量說:“事情過后,恐怕主父要滅我們的族啊。”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宮里的人全部趕出來,單獨把趙武靈王一個人困在里面,不給食物也不給水。英雄末路的趙武靈王餓得只有在宮里爬樹掏鳥窩,他居然堅持了很久。三個月后,趙武靈王餓死在沙丘宮。
就這樣,為了王位而變法,大家同心協力,最后又為了王位而弒君謀國,強者稱霸的法則在戰國時期大行其道。
圍繞王位這個“圓心”,一場場君王更替的鬧劇,有時竟然被美名為變法的勝利。
為爭王位,殺戮成為了一個潛規則,成為了帝國的一種政治文化。再說遠一點,中國封建時代617位帝王中,被殺、俘殺、賜死、自殺者有305人,占帝王總數的49%。
中國的帝王制度,催生了變法的原動力。為了坐上這把龍椅,斬荊披棘,篳路藍縷,一切都不在話下,甚至聲譽、道德、良心等都可以全然不顧。當真正的變法成功之后,覬覦王位的“偽變法”又悄然興起。這種“城頭變幻大王旗”下的努力,直接維護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封建專制的漫長性和一人獨裁的特殊性,也間接維護了中國數千年來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大一統的局面。
在這個“圓心”的周圍,歲月的迷宮會讓清醒頭腦脹得發昏,晨鐘暮鼓的音響總是那樣的詭秘和乖戾。
(摘自《戰國:一部改革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