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紹義
一葉知秋,說的就是梧桐。“山僧不解數甲子,一葉落知天下秋”。自古梧桐被視為圣王和先知,《花鏡》中說梧桐:“此木能知歲時,清明后桐始華。桐不華,歲必大寒。立秋地,至期一葉先墜。故有‘梧桐一葉落,天下盡知秋’之句。”
就像有人質疑為何“春江水暖鴨先知”一樣,怎么梧桐葉落而知秋,為何不是楓葉落、柳葉落、桂葉落,那漫山的楓葉或者黃櫨葉被秋色染紅的時候,不是更能代表秋天嗎?還有那被人稱為懦夫和孬種的蒲柳葉落下時,秋雨橫階,黃葉鋪地,不更容易引起人們傷感的情緒嗎?為什么讓梧桐葉獨攬秋色,向人們報告秋天的消息呢?
這是因為在古人是眼里,梧桐是有靈性的草木,它通明神諭,感知宇宙,呼應時間的能力特別強,擔負著上蒼賦予它感知秋風的神圣使命,所以在立秋日的第一時間,它會落下第一枚葉子。隨后,人間草木紛紛效仿,以枯枝、謝花、落葉,報告人間秋天的消息。此時的梧桐大有王者風范,所以白帝城矗立的“三王碑”上,樹王梧桐格外醒目。其他二王分別是花王牡丹和鳥王鳳凰。
梧桐的高貴也因為鳳棲的緣故。傳說中的鳳凰不棲他木, 只擇梧桐而落,《莊子•秋水》上就說:“夫鹓雛發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這就是清高的鳳凰讓梧桐也揚名天下的原因。
其實,我國早在《詩經》中,就有梧桐和鳳凰的傳說了。《詩經•大雅•卷阿》中說:“鳳凰鳴矣,于彼高崗。梧桐生矣,于彼朝陽。”鄭箋云:“鳳凰之性,非梧桐不棲。”所以古人對梧桐招來鳳凰的傳說深信不疑,《晉書》上說,那個叱咤風云,投鞭斷流的前秦皇帝苻堅,就曾經在阿房城的四面八方都植滿梧桐和翠竹,結果真的招來了鳳凰:“苻堅時,鳳凰集于東闕”。
盡管這都是神鳥的傳說,但古代帝王將相以及文人騷客都喜歡梧桐樹,倒是千真萬確的。這一點,我們從他們寫的詩詞里,也能以一斑窺全豹。李煜《相見歡》說:“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其他還有白居易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孟浩然“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溫庭筠“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以及李清照“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作為“天子腳下”,作了幾百年首善之區的北京,雖然到處都是參天大樹,但由于氣候等條件的限制,梧桐樹并不多并不大。記憶中只在故宮博物院后面的御花園中見過梧桐樹,確實很小。中南海的“補桐書屋”,也沒有大梧桐樹。《紅樓夢》中劉姥姥逛大觀園那一回,賈母看著秋爽齋后窗外的梧桐,也只是碗口粗細。所以嚴格地說,在北方長大的我,還真沒見過甚至沒有聽說過大的梧桐樹,它們都跑到江南找才子去了。
梧桐對季節敏感的傳說,也充斥在古代的典籍中。《花鏡》的描寫更是有鼻子有眼:“每枝十二葉,一邊六葉,從下數一葉為一月,有閏月則十三葉。視葉小處,即知閏何月也。”李漁在《閑情偶寄》卷五中說:“梧桐一樹,是草木中一部編年史也……有節可紀,生一年紀一年。”李漁是浙江蘭溪人,他看到過梧桐從小到大的生長過程,算是一飽眼福了。不像我,三十多年前從城里的苗圃里移回老家一棵梧桐,家里人嫌它長得慢,早把他砍掉做成燒火棍了。
亭亭玉立,青干青葉的梧桐樹,葉大蔭濃,是很好的庭院觀賞木,消暑知秋,他木難比。“四面無附枝,中心有通理”,這又是梧桐樹獨樹一幟的品性。正是其這一本性,讓梧桐木做出來的古琴無與倫比。陸璣在《毛詩草木蟲魚注疏》中說:“桐有青桐、赤桐、白桐,宜琴瑟。”《莊子》無意間也描繪出一幅“高士—梧桐—古琴”的美圖:“依樹而吟,據槁梧而暝。”蘇軾在《孤桐》詩中也說過:“明時思解慍,愿斫五弦琴。”
如今,鳳凰已不見,古琴人少彈,只有這清高的梧桐還生活在這個塵世間,與我們那樣親,與我們那樣近。《爾雅》里的一句話,冥冥之中道出天機:“櫬,梧。”櫬,是梧桐的另一種稱呼,無論是“親木”還是“吾木”、“同木”,都一下子讓我們與大自然親近了許多,我們要像對待肅穆的松柏、溫存的楊柳、虛懷的翠竹一樣對待梧桐,不為招來金鳳凰,只為一樹春天一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