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層之上

時間的手

在人間，率性地比畫剪刀、拳頭、布

不分晝夜地，剪著黑、白的布匹

我們在碎屑的黑白里，覺察到

刀刃從額頭、眼角走過

卻從未感到疼痛

人心因瑣碎的尖利

變著顏色

而拳頭總是奢侈的

需要熬過兩季

才會懸掛在枝頭，躺在田間

裹藏的甜，讓眾生忽略了流逝之音

布，只是一種幻覺

仿佛只是剪刀和拳頭的前身

我們想象它

隨時準備包裹善惡、悲喜

又隨時，想將黑暗劃出一道口子

云層之上

時辰停了下來

機翼、云朵仿佛都不再活動

我們像斷線的風箏

懸浮在云層之上

舷窗外，天書打開了封面沒有生命的世界柔軟的事物，漸漸生出堅硬之心

白云開始虛構冰川、雪山

虛構冰層融化后，無盡的深淵

太陽射出的無數支利箭

正在穿透厚重的白

和無底的黑

我的目光也在黑色的部分，挖掘

我要找出最卑微

最尋常的草

讓所有的云朵秒變成羊群

刺眼的陽光都是抽向他們的鞭子

人間的書里遍布鞭痕我卻從未聽到有人喊疼，只有鞭子閃著金色的光芒

風在集合

快艇按下鋒利的刀刃

迅速剖開海面

路過的風

聽到了集結令，飛快聚攏

我在風中歪斜

衣服抱著我不撒手，抓牢

它的救命稻草

花邊帽子，一只展翅的鳥兒

被風揪住了翅膀

強風面前，萬物都在扭曲，變形聲音是識時務的，成為率先臣服的一波此刻發出的所有語言最后，都成了風聲

滿庭芳

土墻是道堤壩

夏花的河流，走進汛期

籬笆封堵了

河道的所有缺口

荷爾蒙漫溢的世界

茉莉、紫薇、玫瑰敞開了花朵

顫動，從蜜蜂的膜翅

到纖弱的花蕊

隱形的波紋在五彩的流水里擴散喇叭花，甩出幾根藍色的繩索試圖將一條河拉向高處

而我愿意低矮些

回憶的浪頭打過來時

恰好淹沒，躺在掌心的一朵玫瑰

除夕夜零點

爆竹領先沖向新的跑道吶喊，是留給塵世最后的回聲

富有的、貧窮的，年老的、年輕的，人們同一時刻，點燃了新年的引線

他們篤信，古老的傳統隱藏著玄學避里啪啦的聲音里，暗含來年的氣數

以至多年以后

棲居在高樓里的人，除夕夜

依然習慣地豎起耳朵，敏銳地捕捉

遠方的鞭炮聲

默默地推斷，人間的運勢

并在想象中將每株嫩芽都問候了一遍

“新年好呀，小伙計們”

等

造訪者，披上詩歌的外衣

我早已為其

備好了白紙和筆墨

我要狂草出一條路

點綴些花草

連綿至，一幢升起炊煙的房子

屋內要有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雞

她用精血凝結蛋黃

用一生的鈣質

塑造蛋殼

我要在上面描上五官

讓每個雞蛋都有

一張人臉

我興奮地等待，降生帶來的舒暢

穿過一頁紙的經絡

搖晃

都是風惹的禍

大海亮出一排排巨齒，

咬向沙灘樹葉懸吊在枝頭，

蕩起秋千

一個人端起酒杯

讓流動的空氣

進入紅酒的內部

她覺察到酒精和風

在血管里奔突

帶來的眩暈，一次次穿過她的頭腦

她扶著桌子起身，

沒有倒下一枚落葉，

在風里有了自己的漩渦

并在漩渦里長出了翅膀

二〇二四

它又很長

它很短，短到一位老人

凍得瑟瑟發抖

賣不完眼前的蔬菜

他患病的兒子，等待一筆救命錢

它又很長

長到，一個國家的母親，一直在送別

她貧窮的兒子，去別國

殺死和他無冤無仇、同樣窮苦的人

一年了，不長眼的子彈

一直在飛

和金錢一樣

沒有精準的去處

賣崽青蛙

避開了下班的洪流

貼著馬路沿行走

你走出了獨屬你的，小小支流

沉重的腳步

像一只真正的、疲憊的青蛙

不需要蹦跳，也不用佯裝快樂

你的沉默、憂郁

適合茍活塵世的蛙類

你拽在手中的一枚氣球，很輕像一個吐出水面的嘆息

這個唯一高出洪水的部分一直在顛簸

城市的燈光

舷窗外，熔漿流淌

一座火山，正在點燃黑夜的煤炭

光的盛宴里

看不見燈光下的暗影

和暗影下找食的

螻蟻、甲殼蟲、屎殼郎

飛機還在傾斜中爬升

城市小到

伸出的五指正好覆蓋

我知道夜會燃盡

灰燼下的蠕動，會無休無止

也總會有一個微小的生物

率先掛出心中的燈盞

零落之秋

暮秋的向日葵，站在寒霜的地里

等待秋風，慢慢磨亮鐮刀

靠墻曬太陽的老人

脖子縮進衣領里

躲避，看不見的寒光

纖弱的芝麻，早已放倒在路邊

不再挺拔的軀干

頂著一朵干癟的白花

執鐮的人放下了整個曠野和星空

野草，迫不及待

占領了大地

覆蓋人間最后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