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振華
(華中師范大學 中國農村研究院、農村改革發展協同創新中心,湖北 武漢430079)
本文研究的農村集體經濟,主要指農村集體成員在共有產權基礎上開展經營活動的經濟形式,涵蓋了所有以集體形式從事經濟活動的經濟行為。長期以來,學界所關注的農村集體經濟,主要是一種狹義的集體經濟,也即我們通常所說的村集體經濟。而在本文中所提到的農村集體經濟,內涵和外延都較以往大為擴展,其目的在于超越過去的集體經濟研究范式,從廣義集體經濟的層面重新認識“農村集體經濟的有效實現形式”這一理論命題。本文的問題意識,在于研究能人帶動和農村集體經濟有效實現形式的相關關系。試圖回答兩個問題:一是能人如何影響農村集體經濟的產生和發展;二是能人帶動與農村集體經濟實現形式的有效性之間存在怎樣的內在關聯?
所謂“能人”,一般指具有突出能力、優勢資源或者其他特殊才能的人。這種能力和才能,既可以是政治上的,也可以是經濟上的。本文所闡述的“能人”,是相對集體行動中的其他個體而言的,主要指集體行動中處于領導地位且具有一定才能的個體。任何一項集體行動,都離不開能人的領導和帶動。對此,馬克思很早就明確指出,在任何社會中,能人的領導都是社會性活動的必要條件。他認為,一切規模較大的直接社會勞動或共同勞動,都或多或少的需要指揮,以協調個人的活動,并執行生產總體的運動。社會就好比一個樂隊,“一個單獨的提琴手是自己指揮自己,一個樂隊就需要一個樂隊指揮”①。恩格斯則直截了當的指出,“沒有權威,就不可能有任何的一致行動”②。在《論權威》一文中,他強調:“一方面是一定的權威,不管它是怎樣形成的,另一方面是一定的服從,這兩者都是我們所必需的,而不管社會組織以及生產和產品流通賴以進行的物質條件是怎樣的。”③在關于能人帶動的必要性問題上,西方經典理論也給出了相似的結論。根據組織社會學的觀點,任何一個組織都必然要求構建一個權力中心和地位分層體系,以便控制和指導組織的活動。集體行動中的領導者,滿足了組織對權力中心的內在要求,并成為組織賴以建立的基石。④社會心理學的研究也表明,一個群體要想行動一致,各方面相互協調,就離不開對群體的領導。而領導行為是否有效,將直接關系到群體活動是否能夠達到群體的目標。⑤由此來看,作為一項集體行動,能人的領導和帶動,不僅是一種必要,更是一種必然。
作為典型的集體行動,集體經濟與其他社會組織和活動一樣離不開能人的領導和帶動。而且,由于經濟組織是以經濟收益為目標,通常有著更為明確和嚴密的組織架構和人員,其對能人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特別是對于集體經濟組織而言,由于集體經濟的成長和發展直接影響到每個個體的經濟發展狀況,能人所擔負的責任和作用尤為突出。實際上,諸如華西村、南街村等明星村莊之所以能夠快速發展,都離不開能人的牽引和帶動。對此,王景新就認為,“集體經濟之所以有效發展……是因為這些村域都有一個出色的精英式領頭人物和一個團隊、堅強的領導集體”⑥,徐勇也認為,“能人權威是農村經濟轉型過程中的特定產物,它對社區經濟社會的發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⑦
在集體經濟的發展過程中,能人的品性和特質發揮著重要影響。具體來看,筆者認為能人對集體經濟的帶動效能主要取決于兩個主要因素,在此筆者也將其歸納為能人帶動效能的“兩因素決定理論”。
首先,能人的“帶動潛能”規定了帶動效能的理論上限
所謂帶動潛能,主要指能人基于自身能力所能帶來的集體經濟的最大效能提升水平,即能人最多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提升集體經濟效能。帶動潛能劃定了能人“能量”的上限,表明了能人促進集體經濟發展的最大可能。帶動潛能越大的能人,其提升集體經濟效能的可能性也相應更大。帶動潛能是能人在不考慮自身利益得失,完全以集體發展為首要目標主導下的行為選擇。能人的帶動潛能是一個綜合性的指標,涵蓋多項素質和條件。
具體來看,至少包括三個方面內容:一是資源稟賦,主要指能人所掌握的社會資源,包括知識、技術、資本、民意基礎以及關系資源等。這些社會資源是能人發揮其帶動功能的基礎。一般來說,掌握某項社會資源越多的能人,其資源稟賦越強,對于集體經濟的帶動潛能也更加顯著。二是市場意識,主要指能人適應外部市場經濟的發展要求,在迅速變化的市場環境中識別和把握發展機會的能力。作為集體經濟的經營者,能人必須能夠在紛繁變化的市場競爭中發掘集體經濟自身的比較優勢,尋求新的經濟增長點。大量的事實證明,集體經濟的快速成功,往往源于經營者對一些重要市場機會的識別和把握。誰把握了這些市場機會,誰就能夠實現跨越式的發展。三是管理協調能力。任何一個經濟組織,都有賴于高效的管理與協調,集體經濟組織也不例外。與普通的經濟組織相比,由于集體經濟所具有的獨特的“集體”特征,對于能人的管理協調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其次,能人的“道德感”規定著帶動效能的主觀約束
帶動潛能反映的是能人對集體經濟效能提升的理論可能,而非必然性。在此,集體經濟的有效實現程度還受到另一個重要因素的影響,筆者將其概括為能人的“道德感”。道德感反映的是能人的一種主觀意識,意指能人在推動集體經濟發展過程中的無私態度和奉獻精神,體現了能人的集體主義道德觀念。道德感越強的能人,其在集體經濟發展的過程中越不計得失、甘于奉獻,越竭盡全力推動集體經濟的成長和發展;道德感越弱的能人,則在集體經濟的發展過程中更關心自身的利益得失,而不顧集體經濟甚至損害集體經濟。道德感的高低直接反映了能人對集體經濟的實際帶動意愿,也決定了能人的實際帶動效能。
在集體經濟的發展過程中,道德感的主要功能在于有效遏制集體行動的困境。從性質上看,集體經濟本質上是集體行動。在集體行動的過程中,充斥著個體理性與集體理性的沖突和矛盾,從而導致“集體不行動”或者說“集體行動的失敗”。對此,奧爾森曾深刻指出:“除非一個集團中的人數很少,存在強制或其它某些特殊手段促使個人按照他們的共同利益行動,理性的、自利的個人將不會采取行動以實現他們共同的或集團的利益”。⑧也就是說,個體理性并不是集體理性的充分條件,個體理性往往導致的是非理性的集體后果。⑨對于集體行動失敗的原因,奧爾森將其歸咎為“搭便車”,意指集體成員預期其他成員會供給集體物品,從而自己采取不合作的行動策略。在集體經濟的發展過程中,由于產權制度的不規范,集體經濟成員很容易產生“搭便車”心態,而這將最終導致集體經濟的衰敗。而具有超強道德感的能人,因其具有非凡的人格和魅力,可以形成廣泛的民眾認同,從而產生牢固、緊密的共同意識和觀念,并形成正面的示范效應。由于廣泛的民眾認同和示范效應,集體經濟成員將會自覺的避免集體行動中的不合作行為,從而促成個體理性與集體理性的統一。從這個角度看,具有道德感的能人,無異于奧爾森所說的“特殊手段”,能夠促使個人利益按照他們的共同利益行動,最終破解集體行動的困境。
帶動潛能與道德感共同決定著能人對集體經濟的帶動效能。其中,帶動潛能是客觀基礎,道德感是主觀意愿。運用馬克斯·韋伯的理想類型方法,筆者根據兩個因素的強弱狀況進行交叉組合,從而建構四種能人類型,并分析其對集體經濟實現形式有效性的影響。
具體來看,四種能人類型分別為:一是“弱帶動—強道德”型的能人。此類能人具有超強的道德感,愿意為集體經濟的發展竭盡所能、無私奉獻。但是,由于受制于自身的素質和條件,他們的帶動潛能帶較弱,因此即使有很強的道德感也難以有效推動集體經濟的發展。在此,“弱帶動”具有相對性,即他們相對普通個體是“能人”,但是帶動能力并不突出,帶動潛能相對其他能人更弱。二是“強帶動—弱道德”型的能人。這類能人往往擁有知識、技能、資本等大量的社會資源,具備帶動集體經濟發展的基礎和條件,帶動潛能強大。但是,由于缺乏集體主義道德觀念,他們只以自身利益為出發點,不愿意花費時間和精力在集體經濟的發展上。因此,即使他們擁有強大的帶動潛能也難以發揮出來,自然無法帶動集體經濟的發展。三是“弱帶動—弱道德”型能人。這類能人既不具備強大的帶動潛能,也缺乏為集體經濟貢獻力量的主觀意愿,其結果必將導致集體經濟的衰敗。四是“強帶動—強道德”型能人。這類能人不僅具有強大的帶動潛能,同時也有著強烈的道德感,愿意為集體經濟的發展貢獻力量。這類能人兼具了集體經濟發展的主客觀條件,能夠有效提升集體經濟效能。(見表1、圖1)

表1 能人類型及其對集體經實現形式的有效性影響

圖1 能人類型及其對集體經濟實現形式的有效性影響
建國以來,我國集體經濟主要經歷了三個階段,也相應經歷了三種實現形式。一是上世紀50年代興起并一直持續到70年代末的人民公社體制,即“統”的階段;二是上世紀80年代以來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即“分”的階段;三是近年來日益興起的家庭經營基礎上的合作經營方式,即“合”的階段。三種集體經濟實現形式都以集體共有產權為基礎,但在經營方式上各有差異,并對能人提出了不同的要求。
集體經濟是以集體共有產權為基礎的經濟形態。在我國,農民的集體共有產權起源于上世紀50年代的互助合作運動,并在人民公社時期最終確立和穩定下來。因此,人民公社構成我國集體經濟的初始形態,也成為我們研究集體經濟的起點。
人民公社采取政社合一體制,它既是農民的基本生活單元,也是基層政權組織,同時也是集體經濟組織,實行政治、經濟、社會三位一體的管理體制。人民公社的產權特征是“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生產資料和產品分別歸人民公社、生產大隊和生產隊三級所有,社員在三級組織的共同領導下參與集體經濟的生產;同時,在人民公社的三級集體所有制中,生產隊是人民公社的基礎,它掌握著所轄范圍內的土地所有權,因而能夠組織生產、交換和分配,成為一個“基本核算單位”。從集體共有產權的性質來看,人民公社時期的集體經濟,主要是以生產隊為核心的集體經濟,其居于領導地位的能人則主要是指公社干部,尤其以生產隊干部為主。
在人民公社時期,生產隊的首要任務是農業經營,但在“以階級斗爭為綱”的人民公社中,選擇干部的首要標準是政治標準,是階級路線。⑩對于干部選擇的重要性,毛澤東高度重視,并認為“干部就是決定的因素”?。即使具有超強改革意識的鄧小平,也將政治正確作為選擇干部的重要標準。他認為,要實現中國的穩定和發展,必須“要有正確的組織路線來保證,要有真正堅持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和黨性強的人來接班才能保證。”?因此,人民公社時期的公社干部,必須具有堅定的政治立場,必須堅決貫徹黨和執行中央的各項政策精神,必須始終將階級斗爭作為開展基層工作的基本準則。這成為人民公社時期干部遴選的首要準則,也成為人民公社時期集體經濟能人的基本要求。
集體經濟的成長和發展,需要“強帶動—強道德”型的能人。但在政治正確為先決條件的干部選擇機制下,人民公社雖然產生了眾多的能人,但卻并不能夠保證所有的能人都能達到集體經濟發展所需要的品質和條件。首先,在政治正確的遴選標準下,作為能人重要特征的“帶動潛能”被忽視了。能人是否具有帶動集體經濟發展的資源稟賦、市場意識以及管理協調能力并不必然成為選擇干部的標準。一些能力卓越的社員可能因為政治立場問題而難以獲得重任,相反一些干部雖然具有較強的政治意識卻很可能缺乏帶動集體經濟發展的能力。其次,“政治正確”主要體現的是公社干部對黨和國家政策的貫徹和執行,無形中弱化了干部對本集體經濟的重視程度。能夠帶動集體經濟發展的能人,必須要有較強的“道德感”,這種“道德感”更多體現的是對本公社特別是本生產隊村民的態度和責任,是基于“小集體”的一種道德感召力,具有內向性。但是人民公社時期的“政治正確”,強調的是干部無條件貫徹和執行黨和國家的政策、方針、路線,是“向外”負責的,具有外向性。因此,越是“政治正確”的能人,其對集體經濟的“道德感”不僅沒有遞增,反而是遞減的。
上世紀80年代,隨著人民公社體制的瓦解,我國農村集體經濟迎來新的發展機遇。這一時期的最大變化,莫過于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建立。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是一種以農戶家庭為單位向集體組織承包土地等生產資料、開展生產經營活動的農業經營形式。家庭聯產承包與中國傳統家戶個體生產的最大區別在于,家庭承包制延續了我國長期堅持的土地集體所有權性質,同時采取農戶與村集體簽訂承包合同的方式,將土地的承包經營權轉讓給農戶,由農戶在合同約定的期限內進行獨立的生產經營和決策。在此,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具有集體產權和個體經營的雙重特征,是一種“以家庭經營為基礎的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由于擁有集體共同產權這一“內核”,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仍應納入集體經濟的一種實現形式。對此,1982年出臺的歷史上第一個關于農村工作的一號文件,即明確提出了“包產到戶、包干到戶是社會主義集體經濟的生產責任制”的表述,國家也在很長時間里將這一經營體制不斷加以穩固和完善。
集體經濟的有效實現形式需要兼有較強帶動潛能和道德感的能人。而作為集體經濟的一種實現形式,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在實踐中很好的破解了這一難題。在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下,家庭是生產決策的基本單元,家長成為天然的領導者,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強帶動—強道德”型能人的基本要求。其一,家長相對其他家庭成員擁有更多的經濟資源,并能憑借其天然的權威形成動員力量帶動家庭經濟的發展。在家庭經營中,家長擁有比其他家庭成員更強的勞動能力、知識、經驗以及技術水平,能夠為家庭經營帶來強大的內在動力。其二,家長作為當家人,具有天然的道德感和責任心。由于血緣的關系,他們會為家庭經濟的發展竭盡全力,甘于為家庭和子女的發展而奉獻自我。如果從家庭這一基本經濟單元來看,他們具有超強的道德感。
由于家長具備了“強帶動—強道德”型能人的基本要求。因此,隨著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進,家庭經營也大大釋放了生產力,帶來了農村經濟的快速發展。需要說明的是,由于家庭承包制下的能人品性局限于家庭內部,決定了能人的帶動潛能和道德感具有一定程度的相對性。而要尋求帶動潛能和道德感更強的能人,必然要探索集體經濟的新型實現形式。
近年來,“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日益顯示出弊端,突出表現為家庭勞動力外流嚴重,土地拋荒現象日益突出,農戶經營規模太小,規模效益微薄等。在此背景下,一些地方開始探索新的集體經濟實現形式,其基本的路徑是“合作經營”,主要形式是成立合作社。在此,合作經營形式具有多樣性,并經歷了一個逐步發展的過程。具體來看,主要包括兩個階段。一是早期的專業合作,主要針對農產品的生產、流通、加工、銷售等環節所開展的技術和信息服務合作,以農民專業合作社的形式出現。合作的目的主要是為解決農產品的生產銷售問題,不涉及農民生產要素的聯合。二是逐步發展的要素合作。其中,比較常見的是以勞動力入股為主的勞力合作和以資金入股為主的股份合作。近年來,在山東省東平縣等地陸續開始探索以土地入股為主要內容的土地股份合作,將農民的要素合作方式進一步向前推進。土地股份合作以農戶持有的土地承包經營權折價入股,將承包權轉變為股權,并依據股份數量獲取收益。在此,無論是早期的專業合作,還是之后的要素合作,都仍然保留了土地的集體所有性質,實行集體共有產權基礎上的合作經營。因此,專業合作和要素合作都是集體經濟的實現形式。其中,要素合作比專業合作更為深入,土地股份合作又比勞務合作、股份合作更為徹底。
合作經營方式不同于人民公社時期的互助合作。其根本差異在于,當前的合作經營是基于家庭生產基礎上的自愿聯合,農戶入社自愿、退社自由。作為獨立的利益主體,農戶可以完全依據自身的收益情況決定是否入社和退社。同時,與人民公社時期封閉的運行方式相比,探索中的合作經營方式與市場經濟的發展緊密結合在一起,其外部運行環境更加開放,作為經濟主體的特征更為突出。
基于以上特點,合作經營具有更大的開放性和市場化程度,必須通過更加有效的組織要素和資源加以實現,相應對能人也提出了更高的內在要求。首先,能人必須具有類似企業家的管理能力和創新精神,必須擁有更多的社會資源、更強的市場意識和協調管理能力(也即“帶動潛能”),能夠帶領合作社成員共同接受市場經濟的洗禮和挑戰,并在紛繁的市場競爭中脫穎而出。其次,能人必須具有強大的道德感召力。當前,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農民的經濟理性日益發展,對經濟利益的重視程度日益增加,對于集體主義的道德追求有所下降。對此,徐勇、鄧大才等華中學者就曾提出“社會化小農”的概念。他們認為,改革開發以來我國農民的社會化程度不斷提高,“社會化小農具有不同于經典小農的特質性:生存約束轉為貨幣約束,承受巨大的貨幣支出壓力,崇尚貨幣倫理,追求貨幣收入最大化”?。閻云翔的研究則明確指出,當前中國農民正逐步走向“個體化”,也即“為我而活”的一種生活狀態。在這種生活狀態中,農民開始的是一種“自我決定”的生活方式,再也找不到共同體的歸屬感和認同感,自然也無法產生對原有集體的一種道德感。?因此,要在家庭生產上實現合作經營,勢必要求能人具有超強的道德感召力,將日益理性化的農戶重新聚合起來,實現共同發展。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我國集體經濟的發展過程,也是能人領導機制不斷發展和完善的過程。能人對集體經濟的帶動效能,主要源于能人的帶動潛能的提升和道德感的增強。二者共同決定了不同時期集體經濟的發展邏輯和特點,并對進一步推進現代集體經濟的發展提供了路徑。
首先,集體經濟的有效發展有賴于“強帶動—強道德”型能人的帶動,這既是集體經濟發展的前提,也是基礎。從集體經濟的發展歷程來看,無論是何種形式的集體經濟,都離不開能人的有效帶動。能人的帶動效能,主要受到能人的帶動潛能和道德感的共同制約。其中,帶動潛能主要包括資源稟賦、市場意識、管理協調能力等素質和條件,它規定了能人帶動效能的理論“上限”;道德感主要指能人在集體經濟發展過程中的犧牲和奉獻精神,其規定了能人帶動的主觀可能。在不考慮其他因素的條件下,集體經濟的發展得益于能人帶動潛能的提升和道德感的增強。換而言之,帶動潛能越高、道德感越強的能人,對于集體經濟的帶動效能越高,“強帶動—強道德”型能人成為實現集體經濟發展的基本路徑和條件。
其次,我國集體經濟實現形式的演變過程,也是能人帶動效能不斷提升和完善的過程。集體經濟的產生和發展必須采取一定的實現形式。從能人帶動的角度來看,集體經濟的實現形式是否有效,主要取決于是否能夠產生“強帶動—強道德”型的能人。在人民公社時期,由于實行“階級斗爭為綱”,選擇公社干部(即能人)的首要標準是政治正確,從而忽視了能人的帶動能力和道德感要求。由此產生的領導人,很難帶動集體經濟的發展。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以后,“統分結合、雙層經營”模式下的家庭成為廣義集體經濟的基本生產和決策單元,家長相應成為家庭這一經濟“細胞”的天然領導者。在家庭內部,家長擁有天然的權威,帶動能力較強,且具有極強的責任感,很大程度上滿足了“強帶動—強道德”型能人的要求。但需要看到的是,由于家庭規模太小,家長的帶動潛能和道德感都具有相對性。上世紀90年代以來,我國陸續出現了“合作經營”這一集體經濟的新型實現形式,并對能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此,能人不僅需要具備類似企業家的管理能力和創新精神,而且還必須要有強大的道德感召力。否則,集體經濟不僅不能發展,而且很可能因為社員的退出趨于瓦解。總體上看,從人民公社的“統一經營”到家庭承包制的“雙層經營”,再到當前不斷發展的“合作經營”,集體經濟對于能人領導的要求逐級提高,集體經濟實現形式的有效性也相應得到提升。
再者,不斷提升能人的道德感,是未來推進現代集體經濟發展的關鍵所在。改革開放以來,隨著農村改革的不斷深化和推進,我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內外部條件有了極大的改善。其中,能人在帶動潛能和道德感方面呈現出新的變化趨勢。一方面,這一時期,能人的帶動潛能有了質的提升,一大批農民通過自我創業、外出打工等方式逐步積累起了資本、技術、知識等社會資源,成為崛起中的新經濟能人。?另一方面,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農民的經濟理性日益增強,對經濟利益的重視程度不斷增加,相應集體主義道德感明顯下降。由此,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集體經濟的領導人,更多的是“強帶動—弱道德”型能人。而根據本文的研究,集體經濟的快速發展,特別是作為現代集體經濟實現形式的“合作經營”方式的發展,對于能人的道德感提出了新的要求。因此,在當下的中國,要實現集體經濟的發展,我們需要注重能人的帶動能力,但更重要的是提高能人的道德感,也即實現從“強帶動—弱道德”型能人向“強帶動—強道德”型能人的轉變。
注釋
①《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年,第384頁。
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年,第368頁。
③《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26頁。
④周雪光:《組織社會學十講》,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第77-78頁。
⑤周曉虹:《社會心理學》,蘇州:江蘇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23頁。
⑥王景新:《村域集體經濟:歷史變遷與現實發展》,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第53頁。
⑦?徐勇:《權力重組:能人權威的崛起與轉換》,《政治學研究》1999年第1期,第44頁。
⑧⑨曼瑟爾·奧爾森:《集體行動的邏輯》,上海:格致出版社,2008年,第2頁,第3頁。
⑩張樂天:《告別理想:人民公社制度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00頁。
?《毛澤東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526頁。
?《鄧小平文選》(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93頁。
?鄧大才:《社會化小農:動機與行為》,《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3期。
?閻云翔:《中國社會的個體化》,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年,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