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凱
周星馳是華語電影出色的喜劇演員,自編自導自演《國產凌凌漆》《食神》《喜劇之王》《少林足球》《功夫》等多部影片,形成了獨特的“周星馳喜劇風格”。他自成一派的喜劇風格極具辨識度與影響力,然而,周星馳曾說他的人生最失敗的就是當了一名成功的喜劇演員。既然是成功的喜劇演員,又為何說是失敗的呢?周星馳電影中的喜劇性究竟該如何理解?
在星爺的話中,“成功”與“失敗”本就是一對反義詞,而“喜劇”的反義詞,便是悲劇。在周星馳讓人捧腹大笑的喜劇電影中,其實有著深刻的悲劇內涵。以《喜劇之王》為例,這部電影設定的基調本就是悲劇性的——小人物的命運。尹天仇熱愛演員這個職業,不但以此為生,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也辦班試圖教學,可見他是真正熱愛演戲。而他在片場卻屢屢受挫,拿不到盒飯、當替身險些被火燒傷、接不到角色……這一系列的故事發展無疑是悲劇性的。魯迅在論及悲劇社會性沖突時曾指出:“不過在戲臺上罷了,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譏諷又不過是喜劇的變簡的一支流。但悲壯滑稽,卻都是十景病的仇敵,因為都有破壞性,雖然所破壞的方面各不同。中國如十景病尚存,則不但盧梭他們似的瘋子決不產生,并且也決不產生一個悲劇作家或喜劇作家或諷刺詩人。所有的,只是喜劇底人物或非喜劇非悲劇底人物,在互相模造的十景中生存,一面各各帶了十景病。”[1]由此可見,悲劇毀滅了價值性,所以人們傷心;喜劇毀滅了無價值性,所以人們開心,這是極簡單的理論。而周星馳的電影,恰恰是將悲劇與喜劇融合在一起,在破壞無價值的同時傷損了有價值,便造成了“笑中帶淚”的影視效果。在影視作品中,喜劇效果的取得,通常通過人物滑稽的言行舉止來實現,怪誕無腦的臺詞,與人相異的行為或不切實際的想法,而無論哪一種形式,都要通過影視演員的“扮丑”來取得,即將自己扮作小丑,塑造成一個讓人發笑的形象。《喜劇之王》中的尹天仇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他無論是說話的方式,還是行為舉止,都與周圍的人不同;在受到別人的攻擊與侮辱時,也自嘲式地化解尷尬,仍然在自己的道路上努力前行。他顯然知道自己是個無能的小丑,但為了要面子、講自尊,他又不得不這樣做。自尊與自卑這相反的兩極是如何統一在一個小人物身上,周星馳拿捏得非常到位,很容易讓人產生共鳴。[2]在這里,尹天仇已經不是扮作一個小丑,而是自覺的把自己當做一個小丑來生活,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在影片的開始,他面朝大海高喊:“努力,奮斗!”被發盒飯的欺辱后用力地大喊為自己辯解,在幫助警官破案結束后,第一句問的是:“我演得好不好?”這種種行為證明,尹天仇作為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在人前可以自卑到塵埃里,可內心又是努力地想要證明自己,擁有一種強烈的自尊。聯想到周星馳作為一名演員的艱難道路,這頗具自傳性的小人物的悲劇性,無疑更加深刻動人。

電影《喜劇之王》劇照
《喜劇之王》顯然是一部喜劇,因為它的結局是完美的。而縱觀星爺的電影,發現他總會給愛情一個完美的結局,給主人公一個妥帖的安置。在影視作品中,流露出他對于未來的美好愿景,而現實生活呢?人們是否往往身處悲劇,無法安排自己的結局。而愿望是情感的寄托,它無疑是美好的。在這一層中,星爺喜劇電影的悲劇意蘊更加耐人深思。
“無厘頭”是粵方言,本應寫作“無來頭”,因粵方言“來”字與“厘”字讀音相近,故寫作“無厘頭”。新華詞典將此詞目釋義為:故意將一些毫無聯系的事物現象等進行莫名其妙組合串聯或歪曲,以達到搞笑或諷刺目的的方式。無厘頭的行為會帶給人莫名其妙的滑稽之感,無厘頭文化是上個世紀90年代香港興起的一種亞文化,其中以周星馳的影視作品為首要代表。在周星馳的電影作品中,主人公常常做出讓人匪夷所思的行為,說出不連貫的話語。而情節的拼接也極為片段化、零散化,人物語言夸張化、行為幻想化,這些都是無厘頭的典型標志。而無厘頭的人常常被認為是社會邊緣化的,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無法被大眾所理解。恰恰相反,周星馳電影中的人物多是社會中的主體——底層群眾,無論是《功夫》里的阿星,還是《喜劇之王》中的尹天仇,都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草根”,沒有復雜的生活背景,人生目標往往十分簡單。而當這類草根人物做出無厘頭的舉動時,便構成了周星馳式溫情的另類表達。周星馳被稱為“后現代解構主義大師”,在表面看來,他的電影中的任何事物都可以成為他解構的對象,似乎傳達了一種虛無主義的價值觀。不禁讓人懷疑他的無厘頭是否等于無意義?而當我們深層探討電影內涵,卻能夠通過無厘頭的表面看到更深層次的草根情懷,那是一種豐富的人文關懷。
《喜劇之王》中的尹天仇,他的行為是無厘頭的,可他的目標是明確的。從影片的開始我們便發現,他有著很清晰的人生追求——成為一名演員,努力,奮斗。這很鮮明地表達底層的草根人民對于人生的規劃,對于理想的追求,表達出星爺電影中深刻的人文關懷。當娟姐通知尹天仇,他的角色被替換掉時,他用十分滑稽的方式詢問自己演什么角色?有多少句對白,之后反復認真的重復著“啊”“哦”這樣的對白,企圖將感情融入其中,讓自己的表演顯得更加精彩。諸如此類的情節不勝枚舉,有人說《喜劇之王》是星爺的自傳,而尹天仇的執著便是星爺的影視追求。通過這樣一個草根人物的無厘頭行為,表達出深刻而有意義的底層訴求。
親情、友情、愛情,都在星爺的電影中有完整的表達。柳飄飄和尹天仇也成為了銀幕經典情侶,傳統的情感在無厘頭的表達方式下顯得更加動人。尹天仇問:“我養你啊?”柳飄飄問:“你上次說養我是不是真的?”事實上,星爺選擇的臺詞是最沒有掩飾最直接的情感抒發,直擊人的心靈深處,讓人思考人在沒有物質條件的滿足下,最本真最原始的情感表達。而這種情感表達,無疑體現了星爺對傳統價值觀的尊重與繼承。在無厘頭的表達形式下,“傳統”更加突出,也更加能夠引人深思。借助“嘰嘰喳喳”的無厘頭的表現形式,表達深厚濃重的情感訴求,這是周星馳喜劇電影對于表達方式上的探求,這種方式四兩撥千斤,既做到了堅持影片的內涵性,也增強了影片的觀看性。放棄苦大仇深的情感表達,而使用襯托的方式,使喜之愈喜,悲之更悲,具有極高的藝術性與審美價值。

電影《喜劇之王》劇照
王瑋在《意義與空白》中說:“電影中有了周星馳之后,觀眾就忘了一切。不論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也不管搭配者是誰,都是綠葉,只為襯著紅花更艷!至于銀幕上沒有‘出現’的部分——導演、編劇、攝影……無論大小,似乎都不再重要。”[3]可當我們探討周星馳的喜劇電影時,我們不得不探討“綠葉”與“紅花”的搭配。愛情是藝術永恒的主題,星爺的電影也不可或缺地擁有一段愛情故事,《大話西游》里的至尊寶與白晶晶、紫霞仙子有一段情感糾葛;《功夫》中的阿星與啞女有情人終成眷屬;而《喜劇之王》中的尹天仇和柳飄飄,更是一對讓人難以忘懷的銀幕情侶形象。在周星馳的電影中,有許多幽默的方式帶動影片推進,而真正作為電影發展脈絡存在的,依然是愛情故事。我們僅僅用尹天仇與柳飄飄的故事便可以架構起《喜劇之王》的整體脈絡,從尹天仇想當演員,苦求機會不得,生活落魄,舞女柳飄飄向尹天仇學習演戲,二人漸生情愫起,到柳飄飄放棄舞女工作,尹天仇也在演員事業上有了一點起色止,二人的情感貫穿在整個電影中,作為推動情節發展的主力軍。而兩個主角的迷茫、猶疑、執著等個人情感表達也在愛情之下彰顯出來。縱觀這種題材選擇,有極大的優勢值得討論。
我們都知道深刻的影片才能抵得過時間的洗禮,留下自己的藝術價值,而“深刻”以何種形式表達出來?才能使人易于接受、喜聞樂見?無疑,愛情是群眾喜愛的題材,這個題材可以承擔極重的意蘊內涵,換言之,愛情題材富有極大的藝術張力,能夠在最“承重”的情況下,用最“輕松”的方式表達出來,讓人理解、感悟、接受、思考。在《喜劇之王》中,尹天仇與柳飄飄的情感發展以一種無厘頭的笑鬧方式開始,二人在互相了解后有了促膝長談,而正是在這傾訴與傾聽中,觀眾知道了柳飄飄初戀的悲慘故事,也了解了她做舞女的原因。人物背景便輕輕松松的交待清楚了,不突兀不生澀,而是水到渠成,這就是影片中“愛情的力量”。而在二人的關系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后,尹天仇直接問出:“我養你啊?”表明了一個一種讓人的心都變得柔軟的良好愿景。柳飄飄在出租車中痛哭,也極大地感染了觀眾的情緒。從這里開始,影片迎來了一次高潮。影視藝術的高潮必須要通過沖突來達到,極致的沖突我們可以在戲劇大家曹禺的《雷雨》中領悟到,在極短的時間內造成了無數對矛盾沖突直接創造構成了一個悲劇社會。而在《喜劇之王》中,是愛情與事業有了一次沖突,尹天仇莫名被娟姐選為男主角,娟姐對尹天仇是什么樣的情感,影片中沒有直接的交待,但我們也可以通過種種跡象看出女人對男人的好感,這種好感帶來了尹天仇事業上的起步與發展。而柳飄飄呢?當柳飄飄對著奔馳的汽車喊出:“你上次說養我,是不是真的?”尹天仇與娟姐一起回頭時,尹天仇做出了選擇——周星馳也做出了選擇。與其說沖突的結果是愛情獲勝,不如說是愛情背后的精神訴求與價值依托獲勝,這也正是星爺最終想要傳達的情感力量。
[1]魯迅.再論雷峰塔的倒掉[M]//墳.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25.
[2]魏天無.電影喜劇性新探——再議周星馳與電影喜劇[J].文藝爭鳴,2010(14):12.
[3]王瑋.意義與空白——當代香港電影觀察[M].沈陽:萬象圖書公司,1995: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