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任盈盈
你不會得癌癥
文_任盈盈
渥村不是一個村子,而是加拿大首都渥太華。

第一次打電話約見家庭醫生莫斯女士,是我剛到渥村沒幾天時,我搞不清楚流程,英語也說得不好,在電話里雞同鴨講了好半天,我終于聽到她說了一個時間:5月30日。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又請莫斯重復了一遍,她清楚地說了5和30兩個數字。我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連讓她重復了好幾遍,最后她徹底煩了,毫不客氣地問:“能不能把你身邊會講英語的人找來?”
我頓時羞得面紅耳赤,難道我講的不是英語?最后在先生的幫助下,我終于搞清楚了見面的時間,的確是5月30日。也難怪我會覺得自己聽錯了,當時才3月份,為了見她一面,我要等2個月!
早聽說加拿大全民免費醫療體系的特色就是一個字“等”,而“等”字之下人人平等。
見面那天,莫斯女士表現得很熱情。她是一位身材略胖的加拿大女士,漂亮的短發被挑染成炫目的銀灰色,一襲干練的套裝配以得體的配飾,不像醫生,倒像是白領。她給女兒補打了疫苗,給我和先生開了體檢單,飛快地填寫了好幾張注冊表格,待我們簽字之后,她神采奕奕地說:“很好,以后我就是你們的家庭醫生了,相信我,我會照顧好你們全家的身體的。”這句話說得我們內心暖意融融。
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我很快就被她“照顧”了。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我突然感覺胃部一陣絞痛,躺在床上緊緊抱住自己,忍受著陣陣疼痛,疼出了一身冷汗。想起因乳腺癌去世的復旦學者于娟、早兩年因胃癌去世的時尚美食雜志編輯原曉娟,還有更多被媒體報道過的癌癥患者,我不由得害怕起來。
咬牙忍了2個多小時,我實在受不了了,只好打電話向莫斯醫生求助。這回約見居然出奇的快,對方要求我立刻就去找她。可當先生把我帶到診所時,之前劇烈的疼痛居然越來越輕了。
莫斯醫生為我量了血壓、體溫,然后按壓我的腹部,除了有點兒不舒服,再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她有些奇怪地看著我,思考片刻后請我先生暫時離開,然后關上門,用一種謹慎的、小心翼翼的態度發問了:“你最近情緒正常嗎?你的家庭關系正常嗎?有沒有遭受情緒暴力?”
我啼笑皆非,也只得字斟句酌地回答:“沒有,一切正常。”
她微笑著站起來,神情輕松地關了電腦,告訴我有可能只是“岔氣”。我差點兒笑出來,開玩笑地說:“我還以為是癌癥。”
“癌癥?!”她嚇了一跳,大聲反問,“你在想什么?你這么年輕,不會得癌癥!”
“年輕?我已經37歲了,太多比我年輕的人身患癌癥,再說,我的家族中曾有癌癥患者。”
莫斯醫生耐心地解釋說:“癌癥與遺傳的關系并不大,最重要的是,”她壓低了聲音,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如果得了癌癥,疼痛不會消失,你會一直疼。”
可是僅過了1天,疼痛又鋪天蓋地地來了。這一次是在周末的傍晚,我剛吃完晚飯,就立刻感覺疼痛像腳步般重重地踩踏胃部,我當即癱倒在沙發上,動彈不得。
先生急壞了,因為是周末,無法聯系家庭醫生,他只好帶我去ER。ER相當于國內的急診科,中風的、驚厥的、心臟病突發的、腦殼破碎的……種種突發嚴重病癥的患者統統被送往這里,醫生會根據病情的嚴重程度為患者排序,優先處理急重癥者,輕者往后排,因此病人在ER常常一等就是10多個小時。
抵達ER時已經將近夜里10點,令我驚訝的是,這里并非想象中那般人滿為患,為數不多的病人坐在大廳里看電視、玩游戲。接待處如同國內的銀行柜臺,每個病人自主取號,然后由護士叫號,進行基本的身體檢查,醫生根據檢查結果決定什么時候見病人。
輪到我時,圓滾滾的金發護士為我量血壓、稱體重、測體溫,每出現一個正常結果她便由衷地贊美:“棒極了!”當被問到疼痛等級時,我想了想,說出最高等級“10級”。
事后朋友們嘲笑我說,如果真疼到“10級”,肯定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知道是因為醫生相信了我的話,還是因為病人并不多,我很幸運地在等了2個小時后被叫入病房,又是一輪檢查,抽血、照X光、驗尿。這時已經差不多夜里12點了,我端著尿杯在迷宮似的醫院里到處亂轉,一位英俊的男醫生走過來沖我伸出手,說:“交給我吧,我幫你送去化驗。”
我猶豫了一下,把尿杯遞給了他。
我注意到他沒有戴手套,不僅如此,這里的醫生、護士基本都不戴手套、口罩,甚至連白大褂都很少有人穿。
與中國的醫院不同,加拿大的醫院里不是醫生坐在診室里等病人,而是病人坐在分配好的診室里等醫生。將近凌晨1點,一位醫生終于打著哈欠走了進來,笑容滿面地說:“恭喜你,你的所有檢查結果都正常,沒有什么大問題。”
“可是我為什么會胃疼?”我不解地問,其實當時我的胃已經不疼了。
“這個不好說,可能和飲食有關,也可能是你有些輕微的胃潰瘍。”
“為什么不繼續檢查,比如給我照個胃鏡?”我追問。
“為什么要照胃鏡?”醫生似乎嚇著了,驚訝地看著我,“照胃鏡很痛苦,而且目前看來沒有必要。”
“萬一是胃癌呢?”
醫生笑了:“相信我,你這么年輕,不可能得癌癥。”
哦,又是年輕!
可是沒過幾天,當我吃著ER醫生開的胃藥,同樣的疼痛再次上門時,我幾乎要憤怒了,立刻打電話要求見莫斯醫生。見了面,莫斯醫生習慣性地招呼道:“你好嗎?”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便立刻沮喪地說道:“哦,你當然不好了,否則不會來找我。”
“的確很不好,我現在隨時隨地都會胃疼。我不敢吃飯,不敢睡覺,不敢運動,因為疼痛隨時可能發作。”我惱火地說,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覺得自己都快抑郁了,失眠、焦慮、恐慌。”
因為加拿大人特別看重抑郁癥,斷胳膊斷腿沒關系,但是一旦抑郁了,那可是件大事。對于抑郁癥患者,醫生也會格外認真。
莫斯醫生凝視著我,態度十分溫和:“我非常理解你的憂郁(不是抑郁),因為你家族的癌癥史令你格外在意這一點。但是,我向你保證,你百分之百不是癌癥。”
“為什么?”
“因為像你這種癥狀的患者,我每天都會接觸好幾位,多數人都是因為過于緊張導致胃疼,所以我一點兒也不擔心。”她信心十足地說。
可是,我自己不能不擔心,我可憐的信心也早已經被連續數次的疼痛徹底擊垮。“對不起,我還是希望做胃鏡檢查,否則我真的會抑郁。”我堅持道。那時,我突然無比想念國內的醫院,照個胃鏡還用病人提嗎?恐怕在第一次就診時,醫生便給我開了一大堆檢查單子,從胃鏡到CT,甚至到更先進的核磁共振了吧!
或許是擔心我胃病沒好再患上抑郁癥,莫斯醫生終于答應約腸胃專家,然后由專家幫我約胃鏡檢查。但是即便如此,她依然堅持說:“你沒有大問題,更不可能是癌癥。”
直到今天,我終于相信莫斯醫生了。因為幾個月過去了,我再也沒有劇烈地胃疼過。而前幾次莫名其妙的疼痛或許是因為飲食不當,或許是因為搬家勞累導致?我也一直沒有收到腸胃專家的約見信息,或許是莫斯醫生忘記了,或許她給我開了一份口頭“安慰劑”,或許是因為加拿大著名的全民免費醫療“等待”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