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艾小羊
匆忙告別時,忘了說再見
文_艾小羊

臨近畢業的那半年,兵荒馬亂。六個人的宿舍里面,常住的只剩四位了。老三在學校旁邊租房住,與提前一年畢業的男友過起了溫馨的小日子;老六考研面試通過后,回老家寫論文了。
許多同學已經把該修的學分拿到手了,在心理上已經提前畢業,即使留在校園里的人也很少待在宿舍,臥談會更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開始在公司里上班,每天早出晚歸;一直“守身如玉”的老二,忽然覺得大學期間不談場戀愛這輩子就白過了,匆匆忙忙地與另外一個院系的男生開始“黃昏戀”。兩人的工作不在一處,剛戀愛就要分手,因此格外珍惜,簡直是轟轟烈烈,快馬加鞭,每天都是宿舍熄燈之后才偷偷跑回來。
老五考研失利,每天的表情都像全世界欠她一個影后。某日,我正站在離門不遠處用電吹風吹頭發,老五忽然怒氣沖沖地奪門而出,她開門的力氣太大,幾乎要把那扇木門甩出去,如果不是我機靈地跳開,一定會被門扇打得鼻青臉腫。幾分鐘后,她又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拿起桌上的書,再次飛奔而出。我憋了一肚子火,卻來不及告訴她。
老五的桌子上落下一張紙片,上面寫滿了“你真笨”。老五家在云南農村,考研之前,她在校外租了三個月的房子,找很多人借了錢。
暮春的風從窗扇中擠進來,吹落了桌上的白紙片。關門離開宿舍時,我的目光再次投在紙片上,想起第一次考英語四級,我和老五雙雙失利,晚上挑燈夜戰時,她從抽屜里摸出一小把從老家帶來的松子給我,說吃了可以補腦。
仿佛轉眼之間,那些溫情脈脈的時刻就被各奔東西的離亂替代了。無論考研還是找工作,無論拼爹、拼媽、拼智商還是拼長相、拼運氣,四年前意氣風發地作為人生贏家踏入這所美麗校園的我們,重新站在了不同的人生起跑線上,其間的分化與落差,使曾經情同姐妹的我們,不知不覺便被嫉妒與不平離間了。
在沒有走到這一天之前,我總是不能理解為何畢業班的學長們有那么多憂傷、憤懣與不平。他們有些在樓頂平臺上通宵飲酒,將啤酒瓶重重地摔在樓下的柏油馬路上;有些在洗手間里吸煙,一支接著一支。也許對某些人來說,畢業意味著實現夢想;而對另外一些人來說,畢業則意味著夢想破滅。
早晨,我在走廊上燒前男友的信。低兩級的小學妹路過,忽然大聲說:“燒什么燒,搞得烏煙瘴氣的。”她兔子似的消失在樓道里,我不禁仰天哀嘆:鐵打的校園,流水的我們,流水與流水之間竟也區分三六九等—新生是初升的太陽,大二是這兒的主人,大三是這兒的霸王,而我們這些即將畢業的人,是過客。
當你的心已經不在校園,校園同時也放棄了你。
老六從老家返校取畢業證的時候,提議我們宿舍六個姑娘在校園里拍一套閨密照。約了三五次,大家的時間總算湊齊了。六月底的武漢蟬鳴聲聲,熱浪滾滾,不到六點半,太陽就露臉了。我們起了個大早,帶著老六的一個客串攝影師的小老鄉,向櫻園進發。
說好佩戴校徽照相,卻因為有人的校徽找不到而作罷。我們沿著靜悄悄的校道拾級而上,在每一個認為值得紀念的場景中亂入,留下一張或者幾張年輕的面容,與那不變的風景構成一廂情愿的伴侶關系。已經決定再考一次研究生的老五,感嘆在每一張照片里面自己都顯得那么滄桑。然而在今天,我翻看那些照片,綠樹環抱著的面孔,像一片片沾著露珠的嫩葉。
彼時的我們,并不知自己即將告別的是人生最美的時光。相反,我們沉浸于對生活淺嘗所感受到的微酸之中,匆忙與過去告別,懶得說一聲再見。
只有在未來的某日回首時,才知當年正是最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