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百智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中東所副所長、副研究員)
唐恬波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中東所助理研究員)
2013年7月穆爾西總統遭罷黜后,西方學者普遍看衰埃及,認為其“大國風光不再”①Carolyn Barnett,“Egypt in the Region”,Chapter 8,Rocky Harbors:Taking Stock of the Middle East in 2015,CSIS,March 11,2015.、“重回專制政權”②Shadi Hamid,“Rethinking the U.S.-Egypt Relationship:How Repression is Undermining Egyptian Stability and What the United States can Do”,Nov.3,2015,http://www.brookings.edu/research/testimony/2015/11/03-us-egypt-relationship-hamid.(上網時間:2015年11月5日)、“美國應重新審視與埃及的同盟關系”③Michael Wahid Hanna,“Getting over Egypt:Time to Rethink Relations”,Foreign Affairs,Nov/Dec 2015,pp.67-73.,國內亦有部分學者持類似觀點。但應看到,歐美學者的看法均是從其自身角度出發,或為宣揚西式民主和人權,或為保證以色列在中東的安全。與歐美國家不同,中國有自己獨特的政治主張和原則,中國亦應以自身利益為考量,制定自己的對埃政策。塞西總統當政后,中埃兩國有了更多的共同點,中國應進一步深化同埃及的務實合作。
其一,政治上,中埃“有共識”。2011年初埃及爆發“1·25革命”,民眾為追求“自由、民主和面包”走上街頭,但在截至2014年初的短短3年多時間里,埃及卻經歷了兩次“革命”、三次修憲、六次公投,特別是穆爾西總統執政的一年里,埃及即爆發9000多次游行①Gehad El-Haddad,“In Egypt,a Violent Step Backward”,The Washington Post,July 8,2013.,政局陷入空前動蕩,民心普遍思定,“面包”成為首要訴求。
塞西上臺后迎合民眾需求,出臺《游行示威法》和《反恐法》,全力維穩。同時,塞西極力推動埃及完成“三步走”的政治路線圖:2014年1月舉行全民公投,以98%的支持率通過新憲法,規定總統只能兩任,從源頭上斷絕了“領導終身制”;當年6月再選總統,塞西獲97%的絕對支持;2015年底又順利舉行議會選舉,用兩年時間讓埃及平穩地完成了政治過渡。
2011年初爆發的“阿拉伯之春”席卷中東,本·阿里、卡扎菲、薩利赫等強人紛紛倒下,民眾一度歡欣鼓舞,但突尼斯、利比亞、也門和敘利亞或成為“圣戰分子”最大輸出國,或陷入長期內戰,其局勢動蕩,至今仍看不到結束的希望。與之相比,塞西手段或許過激,并因此遭到了西方國家的強烈譴責,但最終卻有效控局,讓埃及實現了難得的穩定。
而中國一向高度重視埃及局勢穩定,塞西2014年底和2015年9月兩次訪華,兩國領導人就此達成了高度共識,均認為埃及的當務之急是實現穩定,只有穩定才能尋求發展。中埃歷史友誼深厚,中國密切關注埃及局勢走向,但始終支持埃及走自己的路,與埃及一起堅決反對西方以民主、人權之名干涉本國內政。中方這一立場,素來獲埃方高度肯定,正因為如此才相互敞開胸懷,希望“加強治國理政經驗交流”②“中華人民共和國和阿拉伯埃及共和國關于建立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的聯合聲明”,新華社2014年12月23日北京電。。
其二,經濟上,中埃“有對接”。塞西深知改善民生攸關其政權生死存亡,“拼經濟”成其施政重點。一是節衣縮食,降低赤字。塞西就任總統后即大幅削減能源補貼,隨后改革稅制,削減公務員開支。二是以基建和能源為龍頭,刺激國內經濟發展。塞西上臺后即推出數個大型國家級項目,包括開挖耗資82億美元的新蘇伊士運河、斥資118億美元建設“運河走廊經濟帶”、擬投資450億美元打造新首都、籌建3500公里公路和南北5省高鐵等。同時加大石油和天然氣的勘探、開發力度,促進太陽能、風能、核能等新能源建設,以緩解嚴重制約經濟發展的能源短缺問題。已與德國西門子達成90億美元發電站建設合同,與俄達成核電站建設合同,2016年初動工。三是改善投資環境,大力招商引資。出臺新的投資法,精簡投資審批環節,并修訂相應法律,以減少外國投資者在監管和仲裁方面的障礙。
一年多來,這三項措施取得明顯成效。2014/15財年埃及經濟增長速度從上一年度的2.2%提高至4.2%,③Mohamed Ayyad,“Preliminary Estimates Show 4.2%Economic Growth in FY 2014/2015:Mehleb”,Daily News Egypt,Aug.18,2015.是中東僅有的三個經濟增速加快的國家之一④“Inequality,Uprisings,and Conflictin the Arab World”,World Bank Mena Economic Monitor,October 2015,p.40.,財政赤字占GDP比重從前兩年的13.7%和12.2%降至11.5%。各大評級機構紛紛上調對埃及的主權信用評級,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也看好埃及前景,預測其2016~2020年將保持4%~5%的經濟增長。⑤“Adjusting to Lower Commodity Prices”,IMF World Economic Outlook Reports,October 2015.國際投資者對埃及信心大增,近百國家2500人出席2015年3月召開的經濟發展大會,埃及官方稱吸引直接投資362億美元、融資186億美元、貸款52億美元、投資框架協議920億美元。⑥“埃及經濟發展大會吸引直接投資近360億美元”,http://world.people.com.cn/n/2015/0316/c157278-26699173.html.(上網時間::2015年11月15日)更重要的是,塞西政府展現了超凡的執行力,計劃3年完成的新運河最終一年即完工,埃及民眾的熱情空前高漲,數天即籌集完成項目所需的全部資金。而2015年8月近海巨型天然氣田的發現更成為埃及經濟發展的“強心劑”,足以解決未來幾十年的天然氣需求。
埃及的經濟戰略與中國的“一帶一路”規劃不謀而合,其重點發展的能源、路橋、鐵路、港口等正是中國的優勢和“絲路”戰略的核心,這讓埃及成為中東地區最積極響應“一帶一路”戰略的國家之一,塞西兩次訪華均有大批商人隨行。對中國而言,埃及也是“一帶一路”沿線的重點國家,其區位優越,輻射歐洲、非洲和中東市場,還與歐美簽有優惠貿易協定;其人口逾9000萬,市場潛力巨大,勞動力成本相對低廉;其工業基礎薄弱,急需發展制造業以推動就業和產業升級,是中國企業出海的理想目的地。因此,雙方互有所求,戰略對接心切,在電力、交通、基建等領域合作潛力尤為巨大。①“習近平會見埃及總理伊斯梅爾”,新華社2015年12月4日約翰內斯堡電。
其三,外交上,中國“有機會”。塞西掌權初期,埃及外交處境相對孤立,非盟暫停其成員國資格,歐美暫停對其軍售和軍援,逼其“重建民主”②Michael Gordon and Mark Landler,“In Crackdown Response,U.S.Temporarily Freezes Some Military Aid to Egypt”,The New York Times,Oct.9,2013.,埃及政府被迫轉移外交重心。一是近俄遠美。美國長期是埃及的頭號盟友,1979年來共向埃及提供700多億美元的各種援助,但雙方因美國指責埃及武力鎮壓示威游行而鬧僵后,塞西另辟蹊徑,主動向俄羅斯靠攏,一年多的時間里三次訪俄,并接待俄總統普京回訪,雙方在軍售、反恐、經貿、核能等方面均簽署大單。近來美國雖然主動尋求改善與埃及的關系,但塞西兩次赴美參加聯大峰會均未順道訪美。③Mohamed Saied,“Why hasn’t Sisi Visited Washington Yet?”,Al-Monitor,October 8,2015,http://www.al-monitor.com/pulse/originals/2015/10/egypt-us-relations-sisi-visit.html.(上網時間:2015年11月17日)與此同時,塞西相繼訪問意大利、西班牙、希臘、法、德、英等國,通過巨額軍購和經貿合同,尋求紓緩人權壓力。二是依靠海灣。沙特、阿聯酋、科威特等海灣國家支持塞西反對穆兄會,共予其300多億美元金援,但埃及并未在敘利亞和伊朗核問題上緊跟海灣遜尼派國家,而是保持了相當獨立性。三是重返非洲。埃及曾長期忽略非洲,塞西上臺后主動改善與非盟關系,與埃塞俄比亞、蘇丹達成尼羅河水資源分配協議,2015年10月在非盟支持下當選聯合國安理會非常任理事國。
綜上所述,埃及尋求外交突破,急于“找朋友”,中國是安理會五常之一,與埃及立場相近,素為其所看重;而埃及傳統倚美格局生變、在當前中東什葉派和遜尼派的陣營沖突中相對超脫及非洲大國地位顯現等特點,則為希望在中東、非洲進一步發揮作用的中國提供了機遇。除是非盟成員國外,埃及還是阿盟總部所在地,阿盟秘書長歷來由埃及人出任,這一獨特身份讓埃及在非盟和阿盟均有重要話語權。埃及是第一個承認中國的阿拉伯國家,1999年建立戰略伙伴關系,2014年提升為全面戰略伙伴關系,雙方近60年的友誼積淀是兩國可以相互信任的重要基礎,在緩解巴以沖突、政治解決敘利亞危機、合作打擊恐怖主義等問題上均大有可為。
毋庸諱言,在過去幾十年里,中國迅速崛起,成為僅次于美國的第二大經濟體,而埃及逐漸失去阿拉伯世界“老大哥”的地位,2011年以來的政局動蕩更令其國力和地區影響力跌入谷底。升降之間,埃及對中國的重要性減弱,中國對埃及的期望值下滑,似乎只要在重大政治問題上獲得埃及支持即可。但隨著中國國際地位的提升和在中東利益的增大,中國正在越來越多的被卷入中東亂局的同時,也面臨著要在本地區投棋布子、進行主動塑造的需求和壓力,特別是“一帶一路”戰略的推進更需要地區伙伴的保駕護航。而埃及在政治、經濟、外交方面所展現出的新特點,可以讓其成為中國的一個重要選擇。一是相比中東他國,埃及已是地區難得的“穩定島”,且遠離各種矛盾紛爭;二是埃及正經歷歷史上最深刻的轉型期,未來充滿可能,“中國道路”或“中國模式”同樣有市場;三是埃及目前正在止損回升、艱難爬坡,最需要外人“扶一把”;四是經貿合作前景廣闊,成為兩國傳統政治友誼之外的新領域。不過,指望埃及短時間內再次成為地區“老大”是不現實的,埃及目前仍有諸多不確定性,如政治極化依舊、經濟結構性矛盾未解等,中國不應過高估計埃及可能發揮的作用,充其量,是埃及正在發生劇變,向好一面上升,從而為中埃進一步加強合作創造了更多機會。中國所要做的,不是坐等機會變得更好,或擔心局勢可能更壞,而應積極主動予以援手,幫助埃及穩定局勢、發展經濟和提高國力。埃及好了,中國在地區的利益也會相應更有保證。